(代前言)
年輕時有過不少荒唐想法,一個是想當作家,另一個是想做流浪漢,混跡江湖,玩味一下生活於其中的大千世界。十八九歲的時候,背著行囊,離家遠行,多少是受這兩種想法支配。年紀稍長,思想漸趨現實,才明白人生仍以溫飽為第一要務,隻好縮回烏龜殼,尋一份穩定工作。就這樣,我在大學畢業後,做了教師。“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我不配為人師,隻當了一輩子教書匠。
雖然如此,小時候犯的痼疾,似乎並未除根,沒有才氣當文學家,退而求其次,於批改學生作業之餘,我開始譯書。翻譯外國文學,既能從大師級的創作裏品味人生,又滿足了自己舞文弄墨的癖好。特別是在當年一段嚴峻的日子裏,做兩種文字的排比轉換遊戲,不僅逃避了自己怯於麵對的現實,且又恍惚感覺自己可以當家作主,不必聽人吆三喝四了。誇大一些說,翻譯工作使自己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感。
60歲以後,又打起行裝,到處遊走。這仍然是年輕時迷戀浪蕩生活的延續。由於生性疏懶,走的地方多,記載下來的少。偶然寫幾篇遊記、觀感類的短文,多是應友人索求,礙於情麵擠湊出來的,難望大家名篇後塵。如今編入此書,實在是湊數而已。因為懶於動筆,所以出遊的時候總挎著一台相機,隨時按動快門。俗話說,經念多了也可成佛。我浪費大量膠卷,倒也拍了一些得內行人讚許的照片,選幾幅附在集子裏,也許能稍補遊記的不足。
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起,我陸陸續續寫了幾十篇隨筆、雜記,有的追憶過去,懷念故人,有些與我搞翻譯有關,也有一些是硬著頭皮為我所譯圖書寫的前言、後記。總起來說,它們多少記錄下我生活中的淩亂腳步。我是渺小、卑微的,隻是恒河中的一顆沙粒。我的生活也極平凡,沒有大起大落,更無可圈可點的地方。但一個時代的曆史是由千萬人的平凡生活凝聚成的。我的人生記錄現今刻印成書,隻不過是一個時代的宏偉鑲嵌圖中一個微小嵌片而已。但願我的小嵌片也能發出一點微弱閃光吧。
傅惟慈
2007年歲末
增補附記:
一輩子教、譯書,直到85歲在朋友的慫恿下才結集出版一本自己寫的書——《牌戲人生》。我竟因此受到一些不虞之譽,很多新老朋友鼓勵我接著寫下去。無奈人入老境,常感力不從心,又受到腿疾困擾,所以隻能斷斷續續地來接著拾掇些至今難忘的陳年往事,也算集腋成裘。此書再版,我加入了五六萬字篇幅,除續寫完了《出亡記》外,主要增加了一篇回憶自己在抗戰最後兩年的經曆和感受。另外兩篇《回憶孫用》和《心中的大佛》亦屬往事回憶。聽友人建議,一本書不宜太厚,所以我又刪除了幾篇文章,其餘均按原版編排。
我覺得能夠和更多的朋友交流交流心得和感悟的確是很有興味的事。讀者中倘若有人對上世紀中葉前我國的動亂年代有興趣了解,想知道當時一部分年輕人日子如何度過,同今天的年青人生活有何不同,我的幾篇殘缺記載或許可資參照。需要說明的是,我走的路多半是一個魯莽、任性小夥自己選擇的岐路,並不是那時節青年人該走的主流大道。
2013年立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