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賭從一開始就注定會輸,因為……賭的是人心,而人心卻又是這世上最不可測的東西。是該可恨她知道的太早,還是該可惜她知道的太晚。
場景在變幻,她的思緒也在翻滾沸騰。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心跳的鼓動聲卻漸漸清晰如雷。
陽光很烈,耀眼而刺目。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天藍的紗裙,朵朵粉白相間的碎花,精巧而細密的盛開在在衣領、袖口、下擺的位置,那是她唯一一件沒有曼陀羅相伴的衣服,也是唯一一件由何姨親手縫製的衣服。
衣服嶄新,袖口、下擺卻有些短。不僅露出短短一截藕似的玉臂,行走間腳上白色的羅襪也清晰可見。
那是四歲時,何姨送她的生辰禮物,那些碎花是她模糊的記憶中家鄉的顏色。何姨給她準備了那麼多色彩斑斕的紗裙,卻最是喜歡她穿著那抹天藍。
隻要她一穿上那件衣服,凶悍的何姨立時就會化成一灘溫柔的春水,對她更是寵溺,百依百順。可惜就算偶爾做了錯事,鬧著求著何姨,她也很少穿上那件紗裙。
因為何姨的女工很不好,就算是下了很大的工夫,做成了那抹天藍,但蹩腳錯亂的針線,層次不齊的袖口和衣擺,還有那繡成一團看不清花樣的粉白,立時讓那件衣服變得慘不忍睹。看著難看,穿著更是不合適。
所以,她極少穿,卻自己找了地方偷藏著。今日她卻特意穿上,因為想看到何姨的笑臉,而何姨……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笑過了。
烈烈灼日,沸騰的陽光仿佛可以將那抹天藍完全融化。她站在光裏,頭頂饅頭似的發髻完全歪斜在左耳上方,隨著她胸口起伏的劇烈呼吸,搖搖欲墜,細密的汗珠布滿那張肉嘟嘟的小臉。
脖頸處被不合身的衣領勒出了長長的血痕,身上甚至被劇烈起伏的胸口撐破而開了線,露出裏麵白色的**。狼狽而不自知。
她在找人,可她找不到。周圍人聲嘈雜,鬧哄哄的,他們也在找人,也找不到。
今日生辰,昨日便聽有人提議煉化蛇妖,取丹以作她生辰賀禮。妖丹金貴,傳:百年丹可延年益壽,千年丹可長生不老,萬年丹甚至可以化身成仙。
雖然妖怪爹爹曾說過那些關於妖丹效用的傳言,不過是一些人的異想天開而已,因為殺戮過多,他們這些自詡的收妖人早已被上天遺棄,根本就沒有問鼎天界的資格。
殺妖煉丹,改變體質,曾強法力,最後也不過得個壽終正寢,死後卻是要下無間地獄以償血債。
何姨也說過,除了那些深山之中隱秘的真正修仙門派,這俗世幾百年來確也沒有聽說過,有哪個人或長生或登仙的,妖雖異類,但也屬這世間之物,存在必有其理,殺戮總是不好的。
血債總是要以血來償的。幸好何姨說過她的職責隻是負責照顧她,從來沒有造過血腥,不需要血償。
妖怪爹爹……聽何姨說,他從來心正仁慈,隻在禍妖亂世殺人時才會出手,且常常念及妖怪修行不易,對心從悔過者,還會給予改正的機會,煉丹卻是從沒有的事。
雖然疑惑,何姨所說與她所見所處之人實在是相異的十萬八千裏,但總歸慶幸,或許死後,他也是不需要下地獄償血債的。
他們都不要下地獄,她自然也不要。所以她已經堅定的立誓,並且堅決的執行,自此以後一頭栽進了不學無術的康莊大道裏。
可是現在,他們竟要她吃那妖丹,且不說隻吃丹也可能會沾上血債,僅是何姨的緣故,她也絕不會同意她不想看見何姨不開心,雖不知何姨所說的‘喜歡’到底為何物,可若是殺蛇妖會惹她難過,那麼這件事就絕對不能發生。
可惜她的否決沒有一點威懾力,因為妖怪爹爹同意了,他竟然同意了,他答應過允諾的。不……不對……他說過還要再打個賭,賭贏了才會放了那蛇妖。
可是他一直沒有告訴過她是什麼賭,該怎麼賭,從那日大殿跑走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了,不是沒找過,可若是那人不想見她,無論如何,她也是找不到他的。
所幸剛剛突然傳來消息,何姨和那個蛇妖一起不見了,難怪今天一早就沒見著何姨的身影。這樣一來,蛇妖就不會被煉化了,何姨也不會不開心了,她自然也不必吃那什麼丹了。
她隻要好好的找個無人的地方,悄悄的讓何姨找到她然後帶走她就好了。不過,現在到處都是找他們要殺了他們的人,何姨必是沒有時間一個一個的探查她在哪個空屋子裏。
找不到她,何姨必定是要著急的。那就換她來找何姨吧,不管如何,總歸要和她在一起的。
因為何姨曾經說過,她是她在這世間最重要的人了,沒有她的日子可是一天都過不下去的。雖無法像何姨那樣輕輕鬆鬆就把那些她聽了雞皮疙瘩直冒的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