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無論是靈魂之善還是身體之善。善,沒有一樣會值得美德將其置於她自己之上。因為美德既善用她自身,又善用其他使人幸福的善。但若美德本身不在場,那麼無論有多少其他的善,都不會給人帶來好處,所以這些善實際上並不能真正地被稱作他的“善”。這是因為他不正確地使用這些善,所以它們不能給他帶來好處。因此,可以被恰當地稱作幸福的人的生活是這樣的,它享有美德和其他靈魂之善和身體之善,而沒有靈魂之善和身體之善美德也不能存在。但若一種生活享有這些事物中的某一種,或許多種,美德沒有這些事物仍舊能夠存在,那麼人就會更加幸福。如果毫無例外地享有所有的善,甚至不缺少任何一種靈魂之善或身體之善,那就是所有生活中最幸福的了。

合乎美德的並非每一種生活,所以生活與美德不是一回事,而隻有聰明的受到指引的生活才合乎美德。可以有某些種類的生活沒有美德,而沒有生活美德不能存在。我可以對記憶、理性,以及人擁有的其他能力說同樣的話。這些能力在任何教育之前就有了。確實就像任何教育都不會沒有這些能力,所以若無這些能力,美德也不可能有,因為美德肯定是習得的。此外,身體的美貌、強健的體力,跑得快的能力等可以沒有美德而存在,正如美德可以沒有它們而存在一樣。然而不管怎麼說,這些東西是善,按照我們的哲學家的看法,美德甚至由於這些善本身的緣故而熱愛它們,以一種適宜美德的方式使用它們。

這些哲學家說這種幸福生活是社會性的,它喜愛朋友之善就像喜愛自己之善一樣,它也為了朋友的緣故對他們抱有與自己一樣的希望。這樣的“朋友”可以是那些生活在同一個家庭中的人,比如人妻和孩子,或者他擁有的無論什麼樣的奴仆;也可以是生活在同一地方的人,比如在一個城市中,同胞公民亦可是朋友。或者說“朋友”這個術語可以擴展到全世界,所以人是社會的成員,與之有聯係的各個民族的人都可以是他的“朋友”;這個術語甚至也可以用於被我們稱作天地的宇宙,以及被哲學家們稱作諸神的那些精靈,他們認為諸神是聰明人的朋友。而我們更加習慣於稱它們為“天使”。還有,這些哲學家否認對至善及其對立麵至惡可以有任何懷疑,他們斷言這是他們與新學園派成員的區別。他們也認為,從事哲學的人在追求他所信以為真的目的時是否采用昔尼克學派的衣著和進食習慣,或仿效他們的其他一些做法,是無關緊要的。還有,在有閑暇的生活、積極的生活、二者相結合的生活中,他們說自己傾向於第三種。這些觀點是老學園派相信的和傳授的,瓦羅相信安提奧庫斯的權威性,此人是西塞羅的老師,也是瓦羅的老師,盡管西塞羅似乎認為安提奧庫斯在許多方麵與斯多亞學派具有更多的共同之處,超過與老學園派的共同之處。但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因為我們必須做的是按照這些事例來做判斷,而不是通過知道其他人對它們的看法來添加重大的意義。

十一、基督徒對至善與至惡的看法與哲學家相反,這些哲學家以為至善與自己有關

上帝之城會持什麼樣的態度,其中的首要問題是上帝之城對至善與至惡的看法是什麼,那麼我們的回答如下:永恒的生命是至善,永恒的死亡是至惡,為了獲得永恒的生命,避免永恒的死亡,我們必須公義地生活。正因如此,經上說:“惟義人因信得生。”因為我們還沒有看到我們的善,因此我們必須憑著信去尋找它。還有,當我們信和祈禱的時候,除非得到上帝的幫助,否則我們就不能公義地生活,上帝賜予我們信心,我們必定得到上帝的幫助。然而哲學家們以為至善與至惡可以在今生得著。他們認為至善在身體中,或在靈魂中,或在二者中(或者說得更清楚些,在快樂中,或在美德中,或在二者中);在安寧中,或在美德中,或在二者中;在快樂與安寧的結合中,或在美德中,或在二者中;在本性向往的基本對象中,或在美德中,或在二者中。帶著極度的虛幻,這些哲學家希望在當下得到幸福,憑借他們自己的努力去獲得幸福。在先知的話語中,“真理嘲笑了這樣的哲學家”,“上帝知道人的意念是虛妄的”,亦或像使徒所說,“主知道智慧人的意念是虛妄的”。

不管一個人的口才有多麼優秀,可又有誰能夠描述所有今生的不幸西塞羅運用他的最佳能力,在他的《亡女悼文》中對這些不幸表示過自己的心態。但是他把他的最佳能力用在了什麼地方呢因為,何時、何地、如何能夠稱得上在今生擁有了本性向往的基本對象,又如何肯定它們不受邪惡的偶然性的支配呢有哪一種痛苦,快樂的對立麵,不會降臨哲人之身有哪一種不安,安寧的對立麵,不會降臨哲人之身肢體的切除或衰弱肯定在破壞人的完整,畸形在損害人的美貌,疾病在摧毀人的健康,虛弱在損害人的力量,困乏在損害人的活力,麻痹或呆滯在損害人的活動。這些事情有哪一樣不會攻擊哲人之身嗎身體的姿勢和運動,當它們是美麗的、適宜的時候,被列為人的天賦能力。但若由於某些無序引起肢體顫抖,那又如何如果人的脊椎彎曲,變得像某種四足動物,那又如何無論是靜止還是運動,這難道不會破壞人體的美貌和優雅嗎他們所說的心靈本身最基本的善是什麼居於首位的是感覺和理智,因為它們使我們能夠把握和察覺真理。但若一個人變成瞎子和聾子,更不必說變成其他殘廢,還會剩下什麼感覺嗎如果一個人因疾病而變得瘋狂,理性和理智會退居何處,在哪裏蟄伏瘋子的荒唐言行對他們的意願和秉性來說,大部分是外在的;而人的言行對人的良好意願和正常的秉性來說肯定是好的。當我們思考或看到處在這種狀況下的人,充分考慮他們的困境,我們禁不住悲泣,或者說我們根本就欲哭無淚。對那些魔鬼附體而受傷害的人我該說些什麼當邪惡的魔鬼按自己的意願使用這些人的靈魂和肉體時,他們自己的理智躲藏或被埋葬在哪裏有誰能如此肯定這樣的惡魔不會在今生降臨哲人之身還有,處在肉身之中,我們如何能夠察覺真理,察覺到什麼程度我們在最可靠的智慧書中讀到:“可朽的肉身壓迫著靈魂,屬地的帳篷使思考許多事情的心靈墮落。”還有,趨於行動的衝動和欲望——如果這是對希臘文“horme”所指稱的東西的正確表達——也被算作本性向往的基本的善,那麼當感覺消失、理性昏睡的時候,不就是這種衝動和欲望在推動這些令我們恐懼的不幸的姿勢和瘋狂的舉動。

美德本身不是那些基本的善,因為美德是通過教育引入的,是從屬來自於後來的。盡管它在人類諸善中占據最高地位,它在這個世上的任務,除了持久地與邪惡作鬥爭,還能是什麼呢還有,這些邪惡不是外在的惡,而是內在的惡,不是他人的惡,而顯然是我們的惡,並且僅僅是我們自己的惡。這種鬥爭尤其是由被希臘人稱作“sophrosyne”、在拉丁文中稱作“節製”的這種美德來進行的。這種美德約束肉身的欲望,防止它們把心靈拖向罪惡,確保心靈的判斷。邪惡確實決不會不出現,因為如使徒所說,“情欲和聖靈相爭”。然而麵對各種罪惡,有一種抗爭的美德,對此這位使徒也說:“靈和情欲相爭,這兩個是彼此相敵,使你們不能作所願意作的。”當我們希望通過至善最終成為完善之人的時候,我們所希望獲得的是什麼除了讓肉身停止與靈相爭,除了在我們自身不再有與靈相爭的邪惡,其他什麼也沒有。但我們在今生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無論我們多麼希望能做到。然而,讓我們至少明白,在上帝的幫助下,我們不屈從於與靈相爭的肉身的欲望,我們不允許自己同意自己犯罪。上帝吩咐我們,隻要我們參與了這種內在的戰鬥,我們就應當相信自己已經獲得了幸福,要通過我們的勝利來獲得這種幸福。獲得這種智慧的人也就不再需要繼續保持對欲望的鬥爭了。

對於被稱作審慎的美德我們又能怎樣她的全部精力不都用在分別善惡,使我們在求善避惡時可以不讓謬誤潛入嗎而審慎本身不是在借此檢驗居住在邪惡之中的我們或居住在我們中間的邪惡嗎因為她教導我們對罪過表示讚同是一件壞事,不讚同罪過是一件好事。盡管審慎教導我們不要對惡表示讚同,而節製使我們不讚同惡,但審慎和節製都不能從我們的生活中消除這樣的惡。正義怎麼樣,她的任務不就是讓一切事物各得其所嗎(由於這個原因,人自身就有某種天然的公正秩序,靈魂服從上帝,身體服從靈魂,而身體和靈魂都服從於上帝)正義在執行這一任務時,不是證明了她仍舊在繼續辛勞,而不是已經完工休息了嗎確實,靈魂對上帝的沉思越少,它對上帝的服從也就越少;肉身與靈魂相爭的欲望越多,身體對靈魂的服從也就越少。因此,隻要在我們身上有這種軟弱,有這種災禍,有這種倦怠,我們又如何能夠得救呢如果我們不能得救,我們又如何敢說我們已經擁有了最終的幸福呢

這種被稱作堅忍的美德,不論和她一起的智慧有多麼偉大,最清楚地為人的疾病作了見證,因為她必須耐心地忍受這些疾病。我對斯多亞學派的無恥感到驚訝。因為他們認為這些疾病根本不算病,但卻又承認這些病要是非常嚴重,使得哲人不能忍受或不應當忍受,那麼他就要被追自殺,離開這種生活。然而這些人以他們愚蠢的傲慢相信可以在今生找到至善,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幸福。他們相信他們的哲人——他們用令人驚訝的徒勞把他們的哲人說成這種樣子——哪怕成了聾子、啞巴、瞎子,甚至身體受到痛苦的折磨,哪怕他成為某種能夠描述或想象的疾病的犧牲晶,哪怕他被迫自殺,也不能因此就不把他的生活稱作幸福的!啊,多麼幸福的生活,竟然要靠自殺來終結!如果他的生活是幸福的,那就讓他繼續過這樣的生活,但若疾病在迫使他擺脫,這樣的生活又怎麼會是幸福的當這些事情要靠堅忍之善來克服,也要靠這種堅忍來抗拒,這些事情怎麼能不是邪惡的呢不僅如此,把一種生活稱作幸福的,同時又勸說人們逃避它,這該有多麼荒謬!有誰如此盲目,以至於看不出一種幸福生活不會是他希望逃避的生活另外,如果確實由於這種生活包含著巨大的不確定性,所以應當逃避,那麼斯多亞學派為什麼不停止他們僵硬的傲慢,承認它是一種不幸呢我要問,推動加圖自殺的是堅忍,還是不堅忍因為他若不是不能忍受愷撒的勝利,他就不會自殺了。那麼,他的堅忍到哪裏去了他的堅忍抗拒了,但又屈服了,他被徹底征服了,以至於拋棄了這種“幸福生活”,他的堅忍拋棄了它。亦或者說,這種生活已不再是一種幸福。因此它是一種不幸,但在這種情況下,這些使生活變得不幸、值得逃跑的事情怎麼會不是邪惡

邪惡的人能夠承認這些事情,他們的談論方式還能夠容忍,就像逍遙學派一樣,或者像老學園派一樣,瓦羅把老學園派的觀點當作眾說之冠。然而即使是他們的觀點也包含巨大的謬誤,因為他們認為哪怕受到各種邪惡的包圍,過著這種生活的人要靠自殺來擺脫,但這種生活無論如何仍是幸福的。瓦羅說:“身體的折磨和痛苦是惡,它們惡的程度與它們的嚴重程度成正比,為了擺脫它們,你必須擺脫這種生活。”我要問的是,什麼生活他的回答是:“這種承擔著重大罪惡的生活。”那麼,處在這些邪惡之中,因此你說我們應當加以擺脫的生活是幸福嗎或者說你稱之為幸福,因為你至少可以通過自殺來逃避這些邪惡如果按照某些神的論斷你的堅強的,不允許你死亡,也不允許你的生活沒有這樣的惡,那又該如何呢在這種情況下,你肯定會把這樣的生活稱作不幸,是嗎不錯,這樣的生活會停止,但這並不能使它成為不是不幸的,因為它若是永遠的,那麼按照你們的判斷它也是不幸的。我們一定不能僅僅因為苦難的短暫而把它當作擺脫苦難。我們也不能稱之為一種幸福的狀態,因為這種說法更加荒謬。

惡中具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它能迫使人消除自身作為人的存在,按哲人這一說法,哪怕是哲人也會有這種事。他們說(而且說得對)本性的最先的和最大的需要就是珍惜自己,由於這個原因人會出於本能逃避死亡,人應當是自己的朋友,人應當強烈地渴望繼續作為一個生靈,在這種身體和靈魂的結合中活著。所以在這些惡中有一種巨大的力量擊敗了這種使我們盡全力避免死亡的天然情感,人們一開始希望能夠逃避死亡,但若不能以其他方式達到這一目的,人就想要自殺。在這些邪惡中有一種巨大的力量使堅忍成為殺人凶手,確實,如果它還能被稱作堅忍的話,當它被這些邪惡徹底征服的時候,它不僅不能起保護人的作用,而且迫使人自殺。哲人確實必須耐心地承受死亡,但這種死亡應來自別處。然而,如這些哲學家所說,人被迫自殺,那麼他們必須承認這些迫使他自殺的原因不僅是邪惡,而且是難以承受的邪惡。因此,擔負著如此重大的、可悲的疾病,或者受偶然性支配的生活決不能被稱作幸福。至少那些被疾病的重壓征服,為了抗拒不幸而自殺的人的生活不應當稱作幸福,他們被健全的推理征服而願意屈尊於真理。讓他們不要再認為最終的善和至高的善是他們可以在這種凡人的處境下享有的某種東西。因為在這種處境下,在人身上發現的、沒有比之更好的、更有益的美德通過它們在危險、艱辛、悲傷中提供的幫助,清楚地證明了人的不幸。

真正的美德源於真正的虔誠。它隻能存在於那些真正虔誠的人身上,這些美德並不聲稱能夠保護人不受任何苦難。真正的美德不是會宣布這種事情的撒謊者。但它們確實宣稱,由於這個世界上的巨大罪惡,人生不得不是一種不幸,但它處在來世的期盼和得救的希望之中是幸福的。既然它還沒有得救,它怎麼能夠幸福因此使徒保羅說——他說的不是沒有審慎、堅忍、節製和正義的人,而是按照真正的虔誠生活的人,那麼他們的美德才是真正的美德——“我們的得救是在乎盼望;隻是所見的盼望不是盼望,誰還盼望他所見的呢但我們若盼望那所不見的,就必忍耐等候。”因此,我們憑著盼望而得救,在這種盼望中我們被造就為幸福的,由於我們還不享有當前的拯救,而是在等候將來的拯救,所以我們並不享有當前的幸福,而是在耐心地等候將來的幸福。我們處在邪惡之中,必須耐心地忍受它們,直至我們來到充滿令我們歡悅的善物之處,在那裏就不再有任何我們必須堅忍的事情了。這就是在將來的那個世界裏的拯救,它本身就是我們最終的幸福。然而這些哲學家不相信這種幸福,因為他們看不見它。這樣一來,他們就用一種虛假的美德,努力為自己虛構完全虛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