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昌盛
在寫小小說之前,我在農村生活了三十年。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田地裏擺弄棉花。實實在在說,種棉花是一件很費時費力的事,而且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首先得選好種子,市場上的棉種繁多,廣告誘人,到底哪一種適合自己的土壤,而且價格適中,產量豐富,都是個未知數。其次,整個種棉花的過程太長,不如種小麥,種子播下去,基本就完事了。這中間,需要一個個打營養缽,再把棉籽放進去,用塑料蓋上,等幼棉長成好,再用筐抬,一個個放進坑裏。多年以後,我寫小小說,在選材和入筆時,突然想起這個過程,發現他們有驚人的相似。從棉花發葉時,就要開始打藥,打一遍又一遍的藥,直至棉花長成、開花、結桃。我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穿上厚厚的衣服,在最熱的天氣最熱的下午一二點鍾,罩上塑料,像防化兵一樣進入棉地,開始打藥。小小說也是這樣,在成文之前,得精心構思好每一個細節,得忍受各種各樣的繁文縟節的詞藻修飾幹擾,刪繁就簡。經常在別人推杯換盞時,獨坐燈下,關掉手機,沉思,鮮活,生動,終成作品。
靜坐時,經常想,我是一個棉農。但我沒有做到一個好棉農,母親她們是,在棉花瘋長的季節,掰掉棉枝間無用的杈,她們的動作準確而快捷,不像我,看著每一株枝椏間的綠葉嫩芽,都舍不得下手。當然,母親就不再讓我幹這活,說我太麵,幹不成事。當然,我初寫小小說時,也是這樣,什麼都舍不得刪,結果寫成了一個什麼都有的百貨店。
於是,我渴望做一個標準的棉農,在棉田裏遊刃有餘的穿梭,照料棉花。於是,我也希望在小小說的領地裏,能夠采摘到飽滿、潔白綻放的棉花。
——是為引。
一、選材的當下意識
初寫小小說時,感覺到處都是內容:村莊,學校,田野,工廠,城鎮,這是我經曆的地點。童年,青春,這是我經曆的人生,中年的艱辛,老年的恬淡,是我父輩們正在經曆的生活。農民,工人,小商人,教師,基層公務員,這是我身邊的職業階層。友誼,愛情,親情,是我周圍每時每刻都在演繹的篇章。所以,我喜歡從如此豐富的內容裏選取題材。
選材的當下意識,體現在當下生活上。潮汐萬千,正在經曆的生活更具真實感,更易打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體驗,這種體驗是個性的,更多時候具有時代的共性。當這種經曆被複製或以另一種表現形式出現時,極容易獲得共鳴。所以,我的作品有三分之一選在淮北平原上那個古老的村莊上,選取的時間從我出生的70年代到現在。有三分之一選擇在上海的工地上,因為我曾經在上海的工地上打過工,我的父親,兄弟,許許多多的鄉鄰都還在那片地方揮汗如雨。他們有的買了房,有的還在為房子而努力,但是多數隻是候鳥,連同他們的孩子,都是一隻隻不知疲倦的候鳥。所以,這些小候鳥就成了我作品的又一個三分之一。我從工作一開始,就在校園裏行走,在小學教過,臨時帶過幼兒園,長期在初中。無一例外,都是農村校園,院子裏是樓,牆外是玉米。這樣的農村經曆,這樣的農村“當下”使我獲得了時下最可寶貴的農村體驗。當然,我沒有理由拒絕鮮活的“當下”生活。無論是聚集著留守兒童的校園,還是散落著老屋和新樓的寂寞鄉村,或者是寫滿汗水和思念的工地,都是我的源泉,獨一無二,又有著鮮明的標簽。
選材的當下意識,體現在事件的不可複製。記憶是鮮明的,寫滿著當下的元素。比如鄉村的落寞,工地上的純樸和熱鬧,還有校園的純真。我寧願尤其注意那眾多相同背後的一抹特殊印記,《陽光的味道》中,那個叫“麥子”姑娘,從城市某個陰暗的包房裏回來,渴望陽光,渴望自由,渴望一種幹幹淨淨的味道。的確,她們在城市的燈火中揮霍著青春換來鈔票。的確,她們被“欲望”,被“廉價同情”。我知道,類似這樣經曆的女孩,回到鄉村,樸實了,自由了,寧靜了。我相信,這是一種回歸,是一種真實,回到了零點。於燈火闌珊處尋找一盞燭火,著實不易。需要一顆寧靜的心,守護著不知疲倦的眼睛,需要一直在行走的腳步,帶著思想四處奔波。有時候,停下來,靜一下,帶著欣喜,就會發現一個不同。這個不同一定是被忽略的,或者是不被重視的。《張大民蓋房子》中,張大民執意叫每個工人簽合同,堅決按合同辦事。這在農村,已經有,但很少有人去做。人情大於天,但我看到了那種真實而執著的影響,就是城市給鄉村帶來的嗬護,這種嗬護是“當下”的,是一種規則,是一種催化劑。我記下了,沒有人奇怪,因為它已經出現。
所以,守住“當下”,愛護“當下”,選擇“當下”,作品就有了鮮明的顏色,大眾的麵孔,和獨特的感覺。
二、語言的白描意識
小小說的語言很鮮活。因為篇幅短小,人物形象要突出,所以語言要求比較高。我在語言上追求“人物真實、精當,環境語言要言不煩,敘述語言一字一釘”,力求語言幹淨、利索、凸顯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