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對麵的編鍾架前,這編鍾架兩端是兩個青桐製的仕女和幾根木柱支撐,上下共分兩層,高約二米左右,全長約七米。最上層為鈕鍾,中間的是甬鍾,全部為青桐製成。甬鍾的排列由小到大,音色也由清脆到雄渾,音調則由高音到低音。木架上,有幾隻丁字形的木槌,桐木製成,用清漆漆過,很是圓潤。
月公子抓起兩隻木槌,挨個編鍾敲打了一番,編鍾的聲音蕩漾開來,如一圈圈漣漪。我精神一震,看月公子敲擊編鍾的手法,此人定然頗通些音律,會些編鍾的演奏技法。
月公子站定了身形,稍微沉了一下氣息,左手舉起木槌,嚐試著在定音的編鍾上敲擊了一下,金石之聲破空而來,餘音悠蕩,顫動人心。他擺開長袖,手臂伸展,單擊、雙擊、頓擊、汩汩聲音的泉水奔襲而出,或順流而下,或遇阻低回婉轉,各種聲音在空間中回蕩,他敲擊編鍾的身形也仿若舞蹈,左奔右突,袍袖上下飛舞,身形晃動,裙擺搖曳……
他還適時加入了搖擊、劃奏,舞奏、複奏……一曲磅礴大氣的樂曲在他的木槌下恢弘而出,聞之或可見千軍萬馬,或可見萬裏山河,實為帝王氣魄之凝聚。
我內心一震,都說音樂之聲為人的心聲,這月公子什麼來頭,他的樂曲中怎麼會讓我有龍騰九天的幻覺?難道他心懷的是全天下?我搖搖頭,以他好色愛玩貪圖安逸的性格,他不是能角逐極致富貴的人選。我想到此,對自己剛才的分析搖了搖頭加以否定,微微一笑——月公子的才華初露,便可見不凡,看來,我還真不能小覷了他。
慕容公子也是聽得如癡如醉,他頻頻舉杯、不住點頭。
幾名舞姬離開食案,在地中央揮舞著長袖舒緩起舞,六隻長袖在空中交彙、散去,如水波蕩漾,如彩虹在空中遊動。配合著月公子編鍾的悠然回聲,我的心思沉靜下來,人生還很長,不急於一時,聽夠了再想著離開也不晚。
許久,月公子停止了敲擊,編鍾的聲音如繞梁般,在耳邊身邊回蕩了一些時候,悄然隱退,終於沉寂在門外的夜色中了。
月公子接過四喜遞上來的濕巾,胡亂擦了一把臉,他回轉頭來,眼光向我臉上掃過來,見我的表情癡迷,他很是滿意。
折騰了一番,他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深深看向我的眼神,有難以掩飾的欲望,有求之不得的苦悶,有被我表情讚美的快樂,有令我沉迷編鍾音樂的自得——總之很是複雜,讓我猜不透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是什麼。
“酒殘菜薄了公子,要不要讓人給公子換些熱菜新酒?”四喜體貼地詢問月公子。
月公子重又坐回食案後的寬榻上,淡然擺擺手,斜倚著憑幾,抬眼看看我,麵色凝重了許多。
“牽掛何曾魚雁多,詩自無歇,愛自無歇。人生幾度弄春波,聚也折磨,離也折磨——這是我前日偶得,清公子點評一下如何?”這突如其來的含蓄的挑逗,讓我血往上湧,瞬間我的情緒便不再平穩。慕容公子輕輕咳了一聲,我偷偷一望,他麵色沉靜如水,絲毫沒有波瀾的樣子。我定了定心神,細細一想,月公子今天隻是語言上稍微失了些分寸,行為上還是比較君子的,我若離席而去,倒顯得我小家子氣了。
我平複了一下躁動的心情,臉上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對月公子一抱拳道:“公子出口即是錦繡,在下實在佩服。”
“哦?”月公子眼前一亮,身旁的小廝趕緊將酒滿入耳杯中。月公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正待說話,門外四喜小聲叫了一聲“公子,請移動尊駕借一步說話。”月公子皺皺眉,起身走出去,身影隨著四喜融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