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廟堂裏出來,常青滿頭大汗,正不安地徘徊在正門口等我,見到我,他勉強露出一笑,展露出虎牙的些許尖角。
我情緒低落,胸中悶著一口氣的感覺不減反增,提不起說話的願望。常青見我如此,笑容便一點點地斂了。
我去山腰找回了我的馬,它大抵是不怎麼生氣了,沒反抗就讓我牽走。我也沒像來時這麼急,所以並不逼它,我現在既不想追上我娘,也不想飛快地見到我爹,反而更樂意慢慢地往回走。
四周皆是青蒼的重山,隻是我並無欣賞之意。與其說是我自己在走,倒不如說是雙腿在自己憑著直覺行動。
常青便在我身邊,步步緊隨。
隻是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夕陽西下,村莊上空飄起的縷縷炊煙終是到了我的眼前。
爹在院子裏等著我,見到我牽著馬歸來,衝我輕輕點了點頭,低聲問:“回來了?”
重新打量他,才發覺爹真的已經很老了,臉因數十年的勞動而被曬成黑紫色,手指粗糙,後背佝僂,唯有一雙依然亮得出奇,透著與眾不同的堅韌。
我再也難以壓抑心中的感覺,衝過去抱了他。
觸感很是陌生,我突然意識到,我自十四歲後,便再沒抱過父親了。
爹拍拍我的背,語氣沉穩而低緩,道:“進去吧,外麵涼。”
進了屋,我們四個人一起吃了飯。這一頓飯不如想象中那麼溫馨,娘數錯了人數,有一個位置擺了碗筷卻是空著的,裏頭的飯菜隻能隨著外麵日頭的下沉而由熱轉涼。
爹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娘的眼淚撲簌簌地掉進飯裏。
晚上我一個人蜷在我與梨花的床上,懷裏空空的,於是輾轉一夜,未曾入眠。
我醒來時,天蒙蒙亮的,被窩單憑我一個總覺得捂不熱,爬起來身體亦沉重得出奇。
不想在睡,我推開房門,外頭靜悄悄的,比起青天白日,有種說不出去的感覺。我在這個幼時熟悉,此時卻稍感陌生的家裏四處遊蕩,兩世的記憶交錯著時不時竄入腦海之中,倍感懷念。
我推開廚房的柴門,裏頭空蕩蕩的。
我蹲下來,點起了火,灶台沒小時候那麼高了,變得順手許多。隻是我在軍營裏早已住慣,用不得精細的爐灶,隻得隨便煮了點麵,自個兒嚐了口,說不上鹹淡,著實不如娘或梨花的一半手藝。
我將麵一碗碗地盛了,然後等著爹娘、常青陸陸續續地起床,從昨日回來,我便不曾再見到傅賢的影子。聽爹講,我剛追過去,傅賢就隻留下不吃晚飯的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他不在也好,對我而言多了幾分方便。我依舊在早餐桌上跟爹娘講了我與常青的事,若是放在平常,這定會叫他們高興,隻是今日卻沒能讓氣氛喜慶起來。我本以為自己多少會有點還羞,可今日手腳嘴巴都像不是我的,我說出口的話也不像是在說我自己的事,竟是至始至終口氣平淡。
爹僅僅是點頭,娘抹著淚對我道了恭喜。
飯後,我簡單地同父母告辭,啟程準備回軍營。我按捺下再上山去尼姑庵的想法,也沒打算去尋傅賢,隻和常青兩人上了馬,沉默地往回走。
我滿腦子都塞滿了各種各樣的思緒,感覺自己突然迷失了,不曉得應該前往何方。我原本選擇留在軍營裏,就是想要利用官職為梨花尋一門足以令她富足一生的親事。可現在,我空有司馬的頭銜,竟不知究竟有什麼地方可用。
我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這般情感甚至與失去妹妹的悲傷一樣重。
馬兒隨著它自己的意願停停走走,不知不覺也走過了半程。常青突然打破沉寂,對我道:“阿刃,跟我來。”
“怎麼了?”我勉強側過臉去看他,不知自己是否笑得很難看。
常青臉上沒笑,隻是重複了一遍,說:“跟我來。”
我不明所以,隻是跟著他,反正也不曉得自己應該往哪裏走。
常青調轉了反向,駕馬一路往南,大約行了一個時辰,才將我帶進一個林子中。
這個林子與我們駐營之地不遠不近,因此過去並不常來,周圍更是少有人煙。我跟著常青下馬,常青也沒說什麼,將我跟他的馬一並在樹上拴好,接著,他從附近砍了數根粗細相宜的長長短短的樹枝,從靴筒裏抽出那柄與我一模一樣的匕首,坐在地上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