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把苦瓜的苦,與它青春年少中的長相,包括藤,葉和花,難以聯係在一起。我甚至認為,這也許是一種誤會。苦瓜的藤纖細而綿長,很難直立,或者說沒有直立的骨力。但是,它似乎有一種天生的依附力,不管是一棵樹,一堵牆,還是一方籬笆,一旦觸及,它都可以攀附而上。葉似蝴蝶,掌狀深裂,淡綠色,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就從藤蔓間飛了出來。仿佛是要陪伴藤蔓的孤獨,總是順著柔軟的藤,一路生長,藤巴到哪,它就長到哪。在藤和葉攀緣到一人多高後,藤蔓間就悄悄地長出了一些花,淡黃色的,細致,纖巧。直到此時,回過頭來,看苦瓜走過的路,都是一路的春風得意,與苦沾不上邊。
苦在成熟以後;或者說,苦瓜的苦,在花和果,成熟與非成熟之間,就像佛家的緣。
花果紡錘或長圓筒形,果麵有瘤狀突起。
這是植物學詞典上,對青果苦瓜的描述。從節令看,此時當是夏天了。太陽豔豔的,傾情地他灑下光和熱,給世間萬物以生命的激情。田野裏的風,不管是大,還是小,都令人神清氣爽。盡管,我對青果時的苦瓜,已不再陌生,已不止一次地品嚐苦瓜燒雞,苦瓜燒鴨,幹扁苦瓜之類佳肴美味。對苦瓜之苦,已沒有恐懼的理由。然而,我的心卻被這幾個字攥住,緊緊地,仿佛要捏幹我一身的水分。錘、筒、瘤。我不敢多看這幾個字,多看了,心裏仍難免生出一些隱隱的恐懼。
我在猜想,詞典上的詮釋,對青果苦瓜的詮釋,究竟是以貌取人,望形生義,還是隱念了某種宿命的定義。不然,為什麼短短的兩句話,就包含了這麼多預示沉重、束縛和疾病的詞。直至最後,我才似乎對此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我說的最後,其實就是秋季,或者說晚秋。
晚秋,秋葉開始飄落,柔軟的苦瓜藤開始僵硬,活潑的蝴蝶準備涅槃,我終於看見了成熟的苦瓜。滿身的溝壑,寫下一臉的滄桑;黃赤色的皮膚,包裹著鮮紅色的果肉;輕輕剝開那層醜陋的皮,露出的卻是一種意外的驚喜。鮮紅色的瓤,已是一種誘惑;何況,輕輕入口,還有一種難得的甜,從舌尖浸潤而入,然後,順著一身的血脈和經絡,蔓延開去,直達肺腑。
這是一種從漫長的苦中走過來的甜啊,怎麼不好好珍惜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