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當我睜開眼睛注目這個人間時,寨邊那座水車正不知疲倦得將水注入那條小溪。
我出生時,我娘難產而死。婆婆告訴我,我爹在我出生的那個夜晚,一把抓起那張弓,拉滿後射下了十二隻南歸的大雁。
婆婆還告訴我,我爹是整個鎮上最英俊,也是最有勢力的男人。他是寨子的寨主,坐擁無數。而我娘是個典型的江南女子。她是知書達理的閨秀,因為家道中落耳背我爹擄了走。她在寨中很少言語,每次都隻是輕輕坐在那個吱吱呀呀的水車邊,望著天空,靜靜聽著歲月的水聲。婆婆說,我娘她無數次想要逃離,卻每次都被我爹找到。直到後來有了我,她才逐漸打消逃走的念頭。爹以為娘開始逐漸將心安定下來,可他沒想到,娘在我出生的那天,猝然離開。
從此,再也沒有那個似水一般的女子,默然坐在水車邊。
我一直以為我爹痛恨我娘,痛恨那個不曾屬於他的女人。我就這麼想著,過了十六年。直到他臨終前,我才知道我錯了十六年。
我很清楚的記得,那同樣是個秋天的夜晚,寨子沉睡著,一切的一切安靜得沒有呼吸。那時,父親已經快不行了。他在部族的爭鬥中,被人從背後刺了一刀,直中要害。他躺在榻上,隻有進的氣。高叔叔跪在他床前,聲音顫抖的難以自製。父親的雙目渾濁,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是不正常的暗色,高叔叔的聲音近乎哀求。
“三郎,她已經死了。。。她死了十六年了。。。幾年前,我去她墳上看過,那兒長滿了青草,三郎,你醒醒吧”
“高應,嗬。。”爹當時竟然笑出了聲,“你不知道,她是回江南了,咳咳咳。。咳咳。她真是厲害啊,把我倆都蒙過去了,你這麼精明的人,都被她糊弄過去了,她是回去了。回去了,她害怕我,嗬嗬,”爹爹眼神突然黯淡下來,“所以她就沒回來了”
高叔叔聽完後死死抓住爹爹的衣袖,眼淚突然大顆大顆的順著鼻翼流了下來。
“三郎,你恨她,你怕自己愛她。你就拚命騙自己,拚命去恨她。三郎,剛才你為了那隻耳環,被人下毒手,你值得嗎。我知道,那是她的,是雁溪的。你為了她,你什麼都願意。對不對。”高叔叔停了一下接著說“三郎,有句話我瞞了你十六年,她生靜河的那天,你不在寨裏,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臨死前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不要因為我,讓他忘卻此生安在。我要走,是因為他的杯,不應因我而空。”三郎,十幾年,為了她,你作繭自縛。現在,你該醒醒了。。。三郎,我高應這輩子沒求過別人,今天,我求你,醒醒吧。”
我當時跪在父親榻前,他瞳孔猛地睜大,頹然望著前方,眼神模糊而悠遠。他的眼裏漸漸泛起水霧。他掙紮的起身,臉色突然亮了起來,他流著眼淚,手輕輕伸向前方。嘴裏呢喃著。
“雁溪。。雁溪。。。”
然後,他慢慢閉上雙眼,手垂了下來。
十六歲的我,終於明白了他的感情。
其實父親不知道,在我的箱底,藏著一張小楷。
“寒江候燈影,暖峰俟歸人。人間夢短,碧落夜長,我自傾杯,君且隨意”
署名,雁溪
再後來,我繼承了父親,成了人盡皆知的女寨主。
我每天帶領手下的小嘍囉們遊山玩水,將大小事宜全部交給高叔叔處理。
每天的日子無聊的像最簡單的流水。
我開始想念我娘,想念那個想像水一樣逃開的女子,雁溪。
走馬而過的時光裏,我經常夢到她,她背對著我。每次都在我夢即將醒的時候,她輕輕回過頭,對我說“靜河,是靜河。”
我並不明白她說什麼,但是我知道,我很想念她。
我問過婆婆,世界上有筆直的一往無前的河嗎?
婆婆說“靜河,世人並不能筆直的一往無前的生活,因為他們都會遇到生命中最大的曲折。但是,這世上還是有這種河流的,那是愛,奮不顧身的愛”
我記得很清楚,雖然我不懂。
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這一切,在那一天印證了。
那天,是秋季最明朗的一天,我騎著我那匹棗紅色的馬在樹林中狂奔,馬蹄揚起的飛塵伴隨著我起起伏伏的心。我高高揚起馬鞭,向著半空的虛無甩去。
突然,馬停了下來。
我記得,我的心也停了下來。
我的世界,突然變得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