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盡頭就是齊國王宮,對吧?”林文卿搭了個涼棚,極目遠眺。
“對。”
兩人說話間,已到了大笨鍾前門,林文卿抬頭仰望大笨鍾,腦中忽然想到從前畫姨說過的話。
“那個鍾樓是齊國的開國皇帝齊武帝建的,傳說是天神顯靈,一日而成的。對齊國的意義類同陳勝從魚肚裏剖出的那個寫著“陳勝王”的紙條,都是天命神綬的標誌。其實無稽得很,那樓不過是用速成法,蓋得比較高而已。隻能用來哄哄沒見識的齊國人。以後要讓他們看到那些百樓大廈,也就覺得沒什麼了不起了。”
她看了看周遭不少對著高塔頂禮膜拜的百姓,吐了吐舌,心想:還真像畫姨說的,這些齊國人真把它當神供著呢。
“兩位,我家少爺是廣內府的學子。這是他的名刺。”小楊小步跑到樓前兩尊挺立的門神前,將名刺連同一點小意思送上。
大笨鍾作為武帝時代留下的“神跡”一直受到齊國官府的嚴格保護,閑雜人等不得隨意出入樓內。廣內府書院是現任齊王為了顯擺自己文治昌盛而建立的,書院眾人自然會享受到一點特殊的福利,自由出入神跡大笨鍾就是其中一種。
鍾樓是木質結構建築,雖然百年來齊國盡心盡力維護,但是內部依然有了明顯的陳舊痕跡。林文卿在飄著淡淡檀香味的一樓轉了一圈,沒找到更多的人,便沿著旋轉樓梯向上走去。氣喘籲籲地來到十樓時,才看到了第一個人。那是一個穿著淺褐色胡服的男子,正大膽地斜坐在窗台上,從樓梯間上來的林文卿隻瞅到個側麵,他耳垂上戴著一顆冰藍石耳墜,看來有股詭異的美。
男子也聽到了有人來的聲音,便轉過臉,看到鬼鬼祟祟的林文卿並小楊,清澈的眸子浮現了一絲疑惑的色彩。
林文卿盯著少男子的額頭上閃電狀的傷口,瞳孔慢慢擴大,未及思考,便開口喚道:“褚英!”
男子先是一愣,好半晌才不確定地開口說道:“林文靖?!”
“就是我啊!”林文卿噠噠噠地跑到褚英身旁,拽住他的衣裳,說道,“你這臭小子,怎麼在這裏?我找了你好久!走也不說一聲,不說,也要記得給我寄封信報平安的嘛!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啊!”
褚英看著眼眸發亮,嘴巴快速張合的林文卿,哈哈大笑,說道:“林文靖,你真是一點也沒變!”
林文卿哼了一聲,往他身上重重一捶,笑罵道:“還笑!快說,這幾年都去哪裏鬼混了?”
褚英笑嘻嘻地衝傻在一旁的小楊打了個招呼,說道:“小楊柳,好久不見。你現在可算是有點男子氣概啦。”
小楊柳這個熟悉的稱呼,一下子把小楊帶到了六年前,他和少爺小姐都才十歲的時候。
少爺和小姐雖然出自同個娘胎,可惜命卻不同。小姐出生時,哭聲洪亮,一看就知道是個身體健康的寶寶。反而是少爺不但氣息奄奄,喝了奶還會吐出來。長到三四歲,還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住的院落裏從沒斷過藥。當時,戚夫人為了不影響女兒的身體健康,便將林文卿送給了一位手帕交好姐妹撫養。直到兩個孩子都長到十歲,林文靖的身體調養得與正常孩子相若時,才將林文卿接回家中。小楊也是在十歲那年,才第一次見到跟著小姐離開的妹妹小柳。
從那位貴夫人家回來的小姐,長得與少爺一般模樣,卻更活潑好動,身體健康,上樹打棗,下河摸魚,鬥雞走狗,“無惡不作”!少爺對小姐根深蒂固的畏懼,差不多就是那個時期養成的。試想一下,忽然蹦出來的雙胞胎姐姐,論體力論身高都遠勝從小被當成瓷娃娃養大的自己,一有不如意就可著勁捉弄自己,還沒事闖些禍給自己點黑鍋背背。怎麼不讓堪堪擺脫病床藥罐,正打算開始新人生的林文靖對其畏如虎豹。
記得那時候,少爺經常被小姐反綁在床上代替小姐裝睡,然後小姐自己則作男兒打扮,有時帶上他,有時帶上妹妹小柳,到自家店鋪或碼頭上撒歡。碼頭上人既多又雜,主要是路過的客商和在水上討生活的船員,此外就是城內外的乞兒。
泓城作為林家的大本營,其實是個壯年勞動力缺乏的地方。大部分男子長到十五六歲,就會被當時極速擴張的林家納入自家旗下。城內少數的乞兒則是外地逃荒而來,他們沒上過學,無法進入林家的管事或小廝預備隊,也因為身量未足,唯一能賣的力氣也沒長成。所以在泓城街頭廝混的乞兒,最大的也就十一二歲,再大些就可以去林家招工處參加個氣力測試,名正言順擺脫行乞了。因為年紀接近的緣故,調皮搗蛋的林文卿在碼頭上,很快就和這些乞兒混熟了。
對乞兒來說,在城外碼頭卸貨繁忙時幫忙搬運賺的小費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最初,乞兒們分成幾派,爭搶著幫運的“特權”,各派間經常為此開打。碼頭的船員們因為常年漂泊的乏味生活,將乞兒們間的鬥毆視為一種小樂趣,隻要不過分,他們也樂得見乞兒們以這樣的方式爭奪幫運權。那時,正熱衷於學武的小姐也經常介入這種混戰,樂此不疲地檢驗著當日晨練中師傅所教的搏擊術。些微的武學基礎讓林文卿在全靠蠻力的乞兒群中頗占優勢,漸漸也成了一派“領袖”。
褚英就是小姐在那段亂糟糟的偽乞兒生涯裏認識的好兄弟,好哥們。他當時是另外一派乞兒的首領,有一次為了幫運權,兩人相約決鬥。小姐和褚英決鬥那次,跟著小姐外出的恰好就是小楊,所以他清楚記得那天的情景。褚英比小姐大兩歲,身體又發育得好,幾乎就是個少年的樣子了。他當時頗為自家這個身高隻到人家鼻子的小姐擔心,正籌劃著去碼頭管事那揭穿小姐的身份求援,雙方卻已經開打了。
幾番扭打後,可以明顯發現褚英的武藝可比小姐好多了。但是他卻缺少應對街頭乞兒這種撕咬抓纏打法的經驗,被林文卿纏得完全施展不開手腳,縱有千般力氣也隻能費力空揮。最後跟持久力極強的小姐打了個平手,同一時間癱倒在地。兩人也就這樣不打不相識,一起廝混了近一年時間,最後以褚英的忽然失蹤而告終。期間,因為他和妹妹小柳輪流陪同小姐外出,所以常被褚英笑說是娘娘腔。那可真是一段相當不堪回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