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從現在開始,乃至以後蠻長一段時間裏,我不再是仙君。
我隻是清源河上一座石橋。
作為一座石橋,我不僅僅要承載偶爾走過去的行人的重量,還得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裏努力壓製住河底那些毒物,用靈力一點點淨化它們。很累啊。
五百年的時光,從前我並不覺得有多久。可是現在要待在同一個地方,一直保持橋的形態,沒有人和我說話,這於我而言實在是太痛苦了。所以,一想到要經受五百年,就會覺得遙遙無期,生出一種無奈的絕望。
我怕寂寞。
仿佛又回到了幾百年前在山中苦修的日子。但是少了一條時常追殺我的蛇。唉,真懷念啊。不過,前幾日倒是真見過一個蛇精。那時候,她在煙雨中撐著一把油紙傘從我身邊路過。我多看了她幾眼,因為——她穿白衣。
那蛇精應該也有千年的修為了,我在她身上感覺到了一股仙氣,而她似乎也覺察到了我的不同尋常,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沒有像其他偶爾路過的妖鬼那樣避而遠之,反倒是溫柔一笑,然後在我身邊停了一會兒。我旁邊的那幾棵柳樹已經長出了新枝,軟軟地在煙雨中搖曳的樣子很美,襯得樹下撐著傘的那女子更美了。
蛇精的原形是一條白蛇,和當年西寰山上那條很像。可惜,她終究不是,而且她沒有戾氣,全身的氣息柔和得好似這煙雨,叫人喜歡。然而,在這唯美如畫的景致裏,傘下的人卻秀眉顰起,她有心事。我用心念一算,才知道,原來這女子為情所困。我想幫她,或者說我隻是在以前做慣了這種事,可惜現在我不可以。我隻是石橋,不是姻緣司。
那蛇精走後,轉眼又過了好幾天。
今天又是煙雨迷蒙的天氣。梅雨時節裏,這一帶通常都會被覆蓋在雨霧中,很是美麗。我喜歡這樣的天氣,更重要的是心裏隱隱有一種預感,今日會再見到那白蛇精。好吧,我可沒有覬覦人家什麼,本仙……不,是本橋向來專情。唉……說到這裏又有些想狐狸了。可是人家又不會想我,哎呀,我自作自受。但是,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大概還會那麼做。才不想讓離夙看見我現在的樣子呢,而且我又不能跟她說話,暫時忘了我也好,這樣我也就能專心淨水。
呃,實際上,我專心不起來。太無聊了,以至於我已經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還培養出了強大的想象力。比如說看路過的人臉上的神情去想他們所遇到的事情,有小情侶劃著船經過我的時候我會去猜他們含羞淺笑時心裏的對話……然後偶爾奢侈地稍微耗費一點小靈力去探測,看自己猜想對沒有,若是對了,便又可以傻樂好一會兒,嗬嗬……
好吧,我承認這很幼稚。
而今,在我自言自語好久之後,她終於出現了。白衣翩翩的女子,卻和狐狸的清冷不同,她生生地把白色穿成了種嫵媚。一把紅色的油紙傘,遮住一張美顏。嗬嗬,本橋卻很眼尖地發現她與上次不同,嗯,怎麼說呢……比如她現在是朝前緩緩踱著步子,好似閑庭看花,隻是那視線卻若有若無地瞥向身後,她正悄悄在那雨霧裏看著什麼,眉宇間透著淡淡的欣喜與期待,嘴角微勾。
這模樣……真像一個垂釣的人,滿含期待,卻已運籌帷幄,成竹在胸。
本橋將目光移到她身後,隻見一個書生模樣的清秀公子彎腰撿起了一方精致的手帕,那帕子還未被雨打濕,淡青色的錦絹上散發淡淡花香,繡有“素貞”二字。清秀公子蹙眉思忖,抬頭見到前麵不遠的一位白衣女子,猶豫了一下,快步追了上去。
嗬,魚兒上鉤了……
本橋突然覺得很是興奮。那位白蛇姑娘大概比本仙更興奮,因為她嘴角的笑意已經隱藏不住了。看來,這位公子便是她的心儀之人了。
“姑娘請留步。”略顯陰柔的聲音響起,清秀公子喊住了傘下的人,實際上她是自己停下來的。白蛇精回眸,故作訝異:“公子是在叫小女子麼?”很好,微笑迷人,聲音動人,舉止恰到好處,叫人感到親切而不顯做作輕浮。本橋暗自叫好,而那位小公子明顯也被眼前這位貌若天仙的人驚豔到了,好一會才回神,漲紅了臉。嘖嘖,這定力還不夠啊。可是那公子的眼神,又和尋常那些看見美女的男人不同,本橋突然生出些好奇,於是用靈力探了一探,唉,本橋一向節製,這種事兩天之內隻能做一次,如此,明日就沒機會了。真傷心啊。
念力探出,進入那位公子的意識,卻叫本橋嚇了一跳。隻聽他的心語說:“這女子怎麼可以這麼好看,不會是狐狸精變的吧!皮膚保養得真好啊,不知平時是否也同我一般用中藥護理,倒是好想問問她啊,若是能研製出新的美顏藥方,保安堂又能大賺一筆了,喔嗬嗬嗬……”呃,不知此時那位正眉目含笑的白蛇姑娘聽到他的心裏話會作何感想……咦,不對!我好像忽視了什麼。視線再放回那位公子身上……喔,原來,是一位男裝紅顏啊。甚是有趣,仙氣翩然的白蛇精愛上女扮男裝的清秀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