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最深處,有一片深淵,在那深不見底的空間中封印著無數沉睡的惡鬼。漫長時光裏不斷累積的濃重死氣彌漫四周,交織成最死寂的黑,沒有一絲光線能透進來。
那個地方,便是幽冥穀。幽冥穀的入口處現在被兩座高崖阻擋著,如同一扇大門。石壁交界處,一道充斥著黑色的細縫,沿著高崖向上延伸,經過一塊深陷在兩座山體中的銅牌,融入上空那無盡的黑色裏。而那塊紋案繁複的青黑色銅牌,就是巨門上的鎖,幽冥深淵的封印。
高崖前的石台上,黑色鳳袍的絕色女子抬頭注視著那塊銅牌,冰冷的眸子裏蒙上悲傷的情緒,一如纏繞在這裏的瘴氣,厚重得化不開。一千多年前,她的母親,便是拚著最後一口氣,化身成為這道封印,把那些不願步入輪回,已經惡化的鬼魂鎖在這裏,連同自己,一起永久停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從此,冥間更為陰冷,她的心,更加孤獨。
如果,沒有那個人,可能會堅持不下去吧。
抬頭仰望的黑袍女子視線緩緩下移,嘴角泛起苦笑。人們隻知道冥君掌管陰間的一切,決定人的命運生死,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而且鐵石心腸,冷麵無情。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她內心裏有多渴望能和自己的親人,所愛的人,生活在陽光明媚的地方,不用管人間那麼多的悲歡離合,不用故作冷漠,不用持守威嚴。多麼渴望,可以像別人那般嬉笑怒罵,沒有束縛偽裝,可以在一個生機盎然的季節裏,依偎在愛人身邊,笑看春暖花開。
“我能安排別人的命運,可是自己的命,逃脫不了。”殷月低喃,耳邊仿佛又想起母親對她說過的那句話:我別無選擇,因為我是冥君。
最近活死人的出現,仿佛預示著一場劫難,叫人心生不安。命運似乎經過了一個輪回,又將重演,那麼,若是真的到了不可避免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會同她母親一樣,義無反顧地拋下那些愛著她的人……黑袍女子緩緩閉上眼,一張俊俏帶笑的臉浮現在腦海間,明朗動人。再次睜開時,她眼裏已不再有悲傷的神色,幽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今夜是紅月之夜,百年裏陰氣最為鼎盛的夜晚。蟄伏在暗處的妖魔魂鬼,在今晚蠢蠢欲動。這也是她要來這裏的原因。雖然有母親化身的封印,但是經過千年的黑暗侵蝕,封印的靈力越發不穩,而深淵中的怨恨死氣越發可怖。今夜子時之前,她必須布下陣鎮魂,以防萬一……
殷月在石台上布陣的時候,她的判官來到了人間,祈水鎮。陽間遊蕩的活死人越發得多了起來,加之那泛濫人間,傳播得越來越廣的黑死病,這往日裏繁華安寧的地方變得猶如煉獄。陰間的人手已大多派去對付活死人,無暇顧及太多,幸好仙界也有派人來凡間救治那些染病的凡人,災情才得到暫時的緩解。然而,這還遠遠不夠。判官好看的俊眉蹙起,她明白,必須找到活死人的源頭。而這源頭必在陰死之氣最為濃重的地方,除了殷月,隻有她這陰司能感應得到了。黃衫判官舉目望向遠處那片幽深的山塢,神色越發凝重。在這片山塢裏,其實隱藏著陽間與陰間的交界,而在陰間交界連接的地方,恰恰就是幽冥穀。
但願,不要像我所想的那樣……
頭頂上的圓月越發明亮耀眼。月光穿透層層雲霧,隱隱泛紅,卻照不進這幽暗的山塢裏,唯有那其中的紅色能滲透進來。判官抬頭望見天邊那漸漸顯現的紅色輪廓,暗自咬牙,雖說今夜廣寒仙子會在月宮中施法鎮住些許陰氣,但仍舊阻止不了這越發妖異的氣息。看來,要抓緊時間了。
她念下符咒,眼眸裏異光閃過,視線裏的黑色瞬間明亮許多,可以看見周身高聳茂密的樹叢,在陰冷的白色濃霧裏隱約的藤蔓交織,荊棘遍布。她沿著一條曲折山經往裏走,尋著那散發死氣的源頭,走向隱藏著清源河盡處的山丘。越是往裏,瘴氣越重。判官神色微凝,心裏不安的感覺強烈起來。卻在這時,前方霧氣裏漸漸顯現出一個黑影,朝這方向靠近。快速行走的人警覺地放輕腳步,隱匿起氣息。
不遠處的那個黑影漸漸靠近,依稀是一個佝僂著的人形,拖著長長的手臂。接著,視野裏出現一張皮肉翻卷腐爛的臉,眼珠泛白凸起,形貌詭異。這是一隻活死人,生前應該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此時他已經完全異化,身上的衣服殘破不堪,皮膚暗青色,散發腐肉般的惡臭,長長下垂著的手臂布滿白毛,指甲暴長。活死人垂著頭,喉嚨裏發出咯咯地如顫笑般沙啞低沉的聲響,在這陰冷寂靜的地方顯得格外駭人,就連見過無數鬼怪的判官大人也寒毛倒豎,強忍著不適站在原地,等他搖搖晃晃地走過身邊,才快步離開。她能感覺到,這周圍有不下三十隻這樣的活死人在四處活動,而現在她身後,就有兩隻正在慢慢靠近過來,若是在這時出手,必定會打草驚蛇,引來更多的麻煩。
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在密林裏遊蕩的黑影,她走到一片山丘,這山丘後邊就是清源河源頭所在的湖泊,也是陰陽交界的地方。那湖水下邊隱藏著扭曲的空間,連接幽冥穀的深淵,因為有結界封鎖著,千萬年來一直相安無事。然而,此時這一帶地方散發的黑氣無不顯示出驚人的異常。果然,是這裏出了問題麼!判官神色一凝,卻見山丘那頭紅光突現,產生異動。她身形一閃,隱身進前方一棵大樹濃密的樹冠裏。
在樹上,判官看清了前方的景象。隻見湖邊空地上,站著兩個人影。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如獸,頭發赤紅披散,遮擋住容貌,其周身散發的魔氣她在這邊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判官眼睛微眯起,凝神望著那人臉部依稀露出的輪廓,覺得有些眼熟。驀地,一個人名閃過腦海,樹上的人渾身一震。那人……是軒轅屠麼?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還由不得她多想,湖邊的紅發男人嘴巴張合,已經開始低低地吟唱起來,低沉詭異的調子讓她呼吸一滯,一股寒氣從腳心冒起,滲入骨髓。這是——覺魔陣!判官霎時間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