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琴師(2 / 3)

這裏真的很寧靜。遠處群山連綿,廣闊的田地裏麥子已經顯現出金黃的顏色,飽滿的麥穗壓彎了桔梗,風吹成浪。司徒虞躺在深秋枯黃的草地上,聞著麥香,聽著頭頂上方投下陰影的枝柯間摩挲的聲響。

“真是,太舒服了。”仙君大人長聲喟歎。忽然就想與這寧靜的郊野更加貼近些。於是現出了身形,讓自己這抹月白色也融入這如畫的景色裏。

時間靜靜流淌,不遠處一間木屋的前院的大門“吱地”一聲慢慢打開,走出來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老人手中抱著一樣用布包裹的物什,步履蹣跚地朝司徒虞的方向走過來。仙君大人依舊閉著眼,悠然躺在草地上,並不在意。

老人有七十多歲的樣子,頭發胡子已經全白,腰背也已經直不起來了,可細看他眉眼,卻還是依稀能夠看出他年輕時英挺的樣子。大概是年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直到快走近司徒虞時他才發現草地裏躺了個好看的女娃。驚愣了片刻,老人波瀾不驚地在她不遠處的一處草地上席地而坐,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裹的物什。

竟是,一把桐木琴。

這把琴大概比他的年歲還要老,暗褐色的琴身有許多細小的裂痕,上麵的紅漆卻還是油亮光滑,纖塵不染,可見其主人對它的愛護。老人把琴擺好,雙手輕撫在琴弦上,渾濁的眼睛忽而變得神采奕奕。

指尖輕挑,熟練地調了一下音。圓潤悠遠的音色從指間流淌出來,如同遠古的低喃,震顫人心。閉目休憩的人眼皮微動。

縷縷琴聲,悠悠揚揚地飄過來,所有最靜好的時光,最深藏的畫麵,或是最初的模樣,都緩緩流淌起來。

這把琴,從他十二歲時就陪伴身側了,卻是在他二十二歲時才有了名字——映水。別人問起緣由,他總是笑而不答。沒有人知道他心底埋藏的那個畫麵,晨光柔和,少女明眸含笑,身後,一池春水映梨花。

“季晗。”她柔聲喚他,他的心便似那一池春水,漣漪層層。

那一年,天下大亂,風霖和鄰國商祺起戰事。他被抓去邊關,成了戰俘,又陰錯陽差成了商祺皇宮裏的一個琴師。

陌生的地方,一個異國琴師備受排擠欺淩,好在能彈得一手好琴,博得君王喜歡,才不至於太過淒慘。那女子,便是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裏出現的。她親手喂著病榻上的他喝下熱粥,她在他撫琴時低眉靜聽,她哼著他沒聽過的陌生的鄉音,走在這偌大的迷惘的宮闈裏。

她讓他,生活有了色彩。

……

琴音漸漸變得幽婉哀傷,淒纏頗惻。司徒虞仿佛看見一個女子憑欄而望,在另一頭有遠佇的身影,遠遠的看,兩人遙相對視,思而不得。

閉目靜聽的人終於睜開眼,她看見老人飽經風霜的麵容,和眼底那滄桑的笑意。

這琴音糾結著一段感情,一個人,一場風景,抑或是深深的一聲幽歎?

“你的琴聲裏,有思念的味道。”一曲結束時,她輕聲說道。老人怔了怔,眼中煥發神采。他抬頭看向司徒虞,聲音沉緩:“竟是,被你聽出來了。”

“這首曲子很好聽。”司徒虞坐起身,笑容如微風和煦。老人也跟著笑起來,卻突然開始咳嗽。急顫地掏出一方帕子捂住嘴,咳了好一陣子,司徒虞悄悄給他注入一股靈氣才讓他平息下來。拿下帕子時,上麵赫然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我命不久矣。”老人平靜地說道,絲毫沒有半點悲傷或是恐懼。司徒虞十分欣賞他的那種氣息,安詳,溫和,就像傍晚天邊的雲霞。隻是,這樣的一個人,陽壽將盡了。在他腳踝處,綁著紅線,卻是斷的。撚指一算,司徒虞眉頭斂起。心念之人,竟是……已死了麼。

情深緣淺。奈何。

秋風微涼。司徒虞撩起耳際的發絲,凝眸遠望那天邊飛鳥,一抹遺憾隱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