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夜盡天明(1 / 2)

那是一個傍晚,天穹中夕陽的血色還未完全褪去,月華無光黯淡。我皺著眉在亂屍骸旁的一根枯死木下找到了她,我終究還是未能改變她那渴求生命卻注定殺戮的命運。她安靜像一具血衣包裹著的女屍,蒙臉的黑紗早已脫落,露出她蒼白的臉龐,本該傾倒世人的素顏,此刻也呈現了些許西子的病態美。朱唇一側殘留著血液,我知道她已無力去擦,如一條如蜿蜒的紅蛇緩緩地爬下她的頸項。我靜靜地看著她,等待她的歉言,她曾答應我不再殺戮,可惜一次次地欺騙,但我仍是耐心地等著她改變的時候,雖然需要很久很久。月光照在她堅毅的臉上,虛弱不堪的她無聲**,可她還是沒有對我說些什麼。每次都是這樣,耍著她僅有的小性子,或許此刻她才像一個剛及笄的女子。我的心莫名一痛,無奈地將她橫抱而起,任憑她身上沾染的鮮血蓋在我幹淨的衣袖上。目光所及她的傷痕,往日我也隻會默默歎息,但此刻我竟然多了一絲憤怒,或許是厭倦了吧,厭倦了自己的冷眼旁觀,就從今夜開始,既然免不了殺戮,那麼我就替其殺戮吧,畢竟我也是從屍山屍海裏攀爬出來的!月斜如弓,我穿過這一片荒野,暗碧色的鬼火在前頭冒出,我似乎記得現在我所踩踏的地方,正是一片古時的戰場。耳邊傳來幽幽的聲音,彷彿亡靈在哀歎。我將她帶回了家,屬於我和她的家。挑掉青銅長燈裏已燃盡的燈芯,手上略微古舊的竹簡書映著昏黃的燈光,青色的書桌一角倚靠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這是她的劍,不過隻是一把由精鐵打造成的凡劍,唯一特別的是劍柄是由一小塊成色普通的玉石雕刻琢磨的,劍柄的底部還銘刻著一個小小地[溫]字。她說,這把劍是她在這片天空下,僅存的寄托。我說,你啊,你是我這輩子的債主,上輩子也是。她說,你並不欠我什麼。可她不知道的是,除了這把劍,我欠了她這一輩子的所有。她還沒有睡醒,因為命運壓迫得她太累。嘴裏滿口囈語,卻都隻是喊著兩個字”媽媽”。我不得不承認她很堅強,但往往堅強的女人總會過的很苦,那個女人或者說她的母親,也是一樣。她其實非常喜歡笑的,有時候她安睡的時候,嘴角都是掛著笑容的,她笑的很甜很美。她夢到的是,那個女人和與那個女人一起生活的日子,雖然早已隨風而去,不過卻始終停留在她的夢中。時間過的很快,夜盡天明,新的一天即將到來。我走到窗前,推開黃木雕刻成的窗子,一股涼爽的晨風迎麵而來,打消了我一夜的倦意,她快要睡醒了,或許她對我依舊冷漠,但我不會去理會,因為我欠她實在太多,多到我無法對她說清。晨曦初露,溫暖了我的身子,可胸腔裏跳動的心如往日一般寒冷。我決定幫她,從今日始。她醒了,彎彎長長的柳葉眉撲閃撲閃,仍有些蒼白的臉頰逐漸浮現一抹紅潤。桌子上的黑玉碗中冒出幾絲氤氳的熱氣,燕地的清晨,不變的冷冽。“嗯…”,她從床上坐了起來,絲毫沒有吃驚自己昨夜受的重傷竟然在一夜之間完好如初,隻是衣裳破碎了些罷了。因為她知道,無論她受再大的傷,我都能在短時間內治好,而且她也已經試驗了許多次了,早已見怪不怪了。我從門外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盆清水,裝清水的木盆邊緣還掛著由上等絲綢製成的麵巾。“你醒了,”我看著她微笑道,“剛自睡醒過來洗把臉吧,洗完臉我帶去城裏的酒樓吃早飯。”她拿過我手上的麵巾放在清水裏浸濕,然後慢慢擦拭自己的臉。我盯著她俏麗卻又帶著冰冷的麵容,心裏總是別樣的心酸,她沒有對我說任何話,事實上她對我說過的話還沒有超過百句。我是在三日前與她初識的,那時的她剛完成了[幻月]交給她刺殺現任縣令的任務,原本一個小小的縣令以她的身手來講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但正當她用劍刺穿那個縣令胸膛時,陰陽家的人突然襲擊了她的後背,即使一個殺手天生的謹慎使她沒有立刻死亡,但陰陽家的秘術還是使她身受重傷。幸運的是,她終究逃了出來,雖然是一麵逃跑一麵吐血,但那時她還留著一口氣。她跑得很快,因為她身後的追兵跑得也不慢。受了重傷的她,再加上高強度的劇烈運動導致的大出血,致使的的反應力迅速下降,在連續躲避數十名行人後,在一個不怎麼起眼的轉角將身高低她半個頭的我撞飛了出去。隨即又整個昏倒在我身上,我坦白講我並不是一個好修養的人,當誰無冤無故把我撞倒又壓在我身上時,第一感覺就是想要逆推回去,無論是誰,但她除外。第一次見到她時,我便愣住了。恍若隔世,我又見到了她的音容,哪怕相見不如不見……“你不該救我,”那是我救醒時她說的話,明明是那樣用力的奔跑去逃避死亡渴望生存,但還是那樣對生命的脆弱感到厭惡。她擦淨了臉,靜靜地看著門外,任憑我靜靜地看著她。過了許久,她覺得不該再浪費時間等待我的動作,徑直向門口走去。她走不急不緩,從容地走到門口,淡淡道”走不走?”“走,當然走,”我停止了發愣,陳舊的記憶依然沉澱在腦海深處,但時間的風不會停留,始終朝著未來奔襲而去。我快步追上了她的腳步,門外朝暉映照在深碧色的苔蘚青石路上。記憶是一張掛滿風鈴的卷簾,藏匿不了回味裏一絲繾綣的痕跡。“我以後會幫你,直至你死亡的前一刻我都會幫你,”我麵對著有些冰冷顏色的她許下了一生的承諾。她嘴角閃過一絲輕蔑,望著我還未及過她下頷高的身體道“你還小,你不行…”“我還小,但我會長大…”麵容稚氣的我在她眼裏,嚴肅的如同萬年的寒冰,淡金色的眼眸裏似乎望穿了世界的蒼桑。嗬嗬,好吧,這似乎隻是我個人的幻覺。嗬嗬。雖然我是認真的說,但是,但是她不信。是啊,我現在是如此的,如此的,嗯,年幼。可她不知道,我來到此世此地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她啊。這個世界,唯一不會騙她欺她的人,就是我啊。山不是很高,但有足夠的樹,有足夠的花和足夠的野草。現在正值金秋,滿山黃葉。道路兩旁有大片大片的麥田,依稀可見幾隻麻雀在幾個呆若木雞的稻草人上盤旋,還有幾隻停滯在稻草人頭上,詭異的亂叫。莨菪紫黃色的花瓣由遙遠處黑色山巔凋萎散落在道路上,一抹青色的身影便佇立於那裏,如同天地間一道孤鴻。我似乎可以聽見風從那邊那抹身影,所帶來的那抹身影吞吐間的雷霆之聲。顧首回見,我可以看到她額眉深凹的弧線。她微微上前一步,明顯是感受到青色身影所散發在空氣之中的濃濃殺氣。來者不善,而且是一個不弱的殺手。雖然我已經把她全身的傷勢盡數治愈,但她原本的武功也不是那種超凡入聖的境界,隻能算是一般的江湖高手罷了。如果說那青色身影不是徒有虛表,一個不懂隱藏的殺手雖然不是個好殺手,但能活到現在的,就一定是個高手。在人吃人的時代,就算一個老邁農夫,也有屬於他的生存之道。這是人間的,也是人的悲哀。青色身影的體型並不強壯,看起來也不算什麼,可也沒有人說殺人一定需要一副強壯的身形。荒野裏的瘦骨嶙峋般的豺狼分食那些野牛時可不管這些,它們隻是想要生存,就算比它們大五倍大的生物也隻是多吃幾口的食物。他有一頭恍如白霜的頭發,但你不會認為他就是個老人,很英俊的男人雖然額頭左側留了一道淺淺的傷痕,飽經風霜,但他的確年輕。“你們來了……”他在我和她麵前十步的地方歎息道,似乎與我們相熟的樣子。十月的天,蕭涼亦蕭瑟,令人情不自以黯然。篤篤篤,篤篤。手指輕輕觸動,我站在她的一側,握住她緊繃的右手,觸感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