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後記(2)(1 / 2)

確實,陽明心學的字句裏有“禪”的影子,但陽明心學的核心思想與佛教的思想卻是分道揚鑣的。一個入世,一個出世,迥然不同。至於後來學者們指責陽明心學是“陽儒陰禪”,大概有兩種原因。一是有些儒生心胸比較狹隘,“門派”觀念很強,緊緊抱住儒學的“正統”二字不放,對佛教、道教歧視,甚至仇視。而王陽明偏是個“狂者胸次”,有禪就是有禪,借用就是借用,並不諱言,結果觸動了正統儒生的敏感神經,引發了他們的“集體憤怒”。二是另一部分人指斥陽明心學是“禪”,實際上是在替統治者說話。因為當時的封建統治者已經對陽明心學產生了警惕,於是禦用文人們被放出來抹黑心學,想以一個“禪”字否定心學的“儒學正宗”地位,既而將心學邊緣化,弱化心學思想,淡化其社會影響,最終把“致良知”、“滿街都是聖人”這些令統治者不快的觀點盡可能地抹殺幹淨。

自從陽明心學誕生以來,恨它的人就沒斷過。隨著陽明心學內容越來越豐富,影響越來越大,尤其是其中所含的“正能量”越來越強,憎恨心學的人也就越來越多。這些人無法否定“良知”,無法否定“致良知”,甚至無法否定“滿街都是聖人”,就出邪招,硬說心學是“禪”,這個伎倆未必高明,但很有用,至少它能攪混水。

王陽明在確立和宣講陽明心學的過程中,借鑒了佛教的一些內容、一些思想、一些名詞,這個不必否認。但若說“心學就是禪”,是“陽儒陰禪”,這就是謠言了。

謠言止於智者,我們不去理它,它就無處滋生。

二心學一閃光

良知之學在大明朝失敗了,但陽明先生說得好,“良知永不泯滅”。所以陽明心學也不會泯滅,能薪火相承,總有後人。

就在崇禎皇帝駕崩,大明王朝滅亡的第二年,中華帝國正為拋棄哲學、蒙昧良知而付出代價,中原大地正遭逢亂世血流漂杵的時候,陽明心學渡過大海傳到日本去了。日本儒生“近江聖人”中江藤樹接觸到《陽明全書》之後立刻為其所折服,拋棄奉行半生的“朱子理學”,改宗心學,創立了日本陽明學派。

但中江藤樹還沒有完全揭開心學的奧秘,直到1823年,武士出身的學者大鹽平八郎終於漸漸體會到陽明心學中的良知、誠意、知行合一之說,開設了“洗心洞”學塾,開始講授“大鹽心學”,而大鹽平八郎這套理論簡單得很,就是兩個字:務實。

日本人借鑒陽明心學,鑒的是一個“誠意”,是反思、改錯、進取。日本是個善於用“誠”的國家,他們的國民未必有多聰明,但他們做起事來真的很有誠意。那些發起“明治維新”的幕末誌士如吉田鬆陰、高杉晉作、伊藤博文、山縣有朋、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無不以誠意、求仁、無我為信念,整個民族都在認錯與反思,繼而就是進取和改革。

在之後的二三十年,明治維新,殖產興業,脫亞入歐,一個個驚人的口號被提了出來,而每一個口號的提出,都是對日本帝國千年曆史的審判和反省,隨之而來的是勃勃生機,一個接一個日本人連想也不敢想的巨大成就,就這麼活脫脫地擺在了世人麵前。

明治維新,真是一項很了不起的成就,中國人羨慕“明治維新”也有一百年了。可是別忘了,明治維新還有一個“下半場”呢。

看著這巨大的成就,日本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島國偏居海外,自古就貧窮落後,戰亂不斷,日本老百姓祖祖輩輩人比乞丐還窮,命比草還賤,從沒享受過富足和繁榮,也看不到有什麼“成功”的希望。現在突然富足到這樣的地步,繁榮到這樣的地步,成功到這樣的地步!日本人竟有些忘乎所以了。他們的眼睛隻看到“成功”,卻似乎忘了,這成功是怎麼來的?

不知不覺間,日本人陶醉在幸福之中了,他們把“心學”拋棄了,把審判和反省放下了,因為大審判和大反思需要大智大勇,而大智大勇有時候太累人了,一個正在享福、正在自豪、正在驕傲的國家,懶得再做這樣的事了。

於是整個日本悄悄偷起懶來了。

大反思停止了,脫亞入歐的大改革思路漸漸被拋棄了,民族主義升溫了,天皇又開始被神化了,而諸侯混戰的日本一千年來始終奉行的“軍國主義”思想也被撿拾起來,成了主流。剛剛享受到進步和繁榮成果的日本帝國一夜之間被綁上了戰車,從中日甲午戰爭到二戰敗北,整整五十年,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一路往深淵裏滑行,自己也控製不住,最後,兩顆原子彈終結了這個瘋狂的軍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