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城西南多鱗次櫛比的高門大宅,建府於此的皆是世家大戶。
梅府位於並州西南麗熙大街,因祖上戰功彪柄,封世襲左驍衛將軍之職,得皇帝特許,府門沿大街而開。
此時,門前高掛的白燈籠在寒風吹拂下時明時暗。
後宅一處廂房中,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婦人在昏暗的燈下做針線,一個年約十歲的女孩兒伏在案上寫字。
門突然被推開,卷進的風,幾乎把燈吹熄了。婦人沒提防,針紮了手,輕哼一聲。
進來的是一個十一二歲,腰紮玫紅腰帶的小丫鬟。梅府裏,紮玫紅腰帶的是一等丫鬟。
“娘子,”丫鬟沒請罪,也沒見禮,氣衝衝道:“周媽媽說道,才辦了阿郎的喪事,花費日多,手頭有些短,夫人和娘子的月例且欠著吧,下個月再說。”
寫字的女孩抬頭看了婦人一眼,道:“大娘怎麼說?”
女孩小名眉,婦人是她的娘親王氏。梅眉是梅府二郎梅益嫡女。
梅家傳到梅益這一代,隻有兄弟兩人,梅益排行第二。大哥梅安,天生跛了一足。梅益自小習武,十八歲襲左驍衛將軍之職,入軍營,積軍功至今。
梅府在梅益手上益發的榮耀。
梅安在家管理庶務,大娘鄭氏主持中饋,一家子倒也其樂融融。
隻是皇帝耽於享樂,不理民間疾苦,各地多有民變,諸侯並起,兵禍連結,征戰不休。梅益奉旨討伐叛軍章吉成時中了埋伏,中箭身亡。
梅益才過了三七,府中的管家周媽媽便對梅眉母子發難了,日常不是短了這個便是少了那個,月例更是過了五天還沒發放。
丫鬟采柏也看了王氏一眼,道:“奴婢去上房,彩蘋姐姐不肯通報呢,說是大夫人歇了。其實房中燭光明亮,哪裏是歇了,明明就是不肯見我嘛。”
王氏平素性子和善,此時心傷夫君之死,想一條白綾隨夫君而去,又放不下一雙兒女,隻好過一天是一天,哪裏有半分相爭的念頭,隻道:“沒發就算了,也沒什麼。”
“夫人,”采柏氣鼓鼓道:“阿郎(老爺)才殉國幾天,周媽媽便這麼對奴婢,以後日子還怎麼過?”
提起夫君,王氏眼淚又下來了。
采柏無奈地看梅眉,道:“娘子……”
梅眉把筆擱筆架山上,走過來攬了王氏的肩,道:“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采柏道:“給夫人沏盅茶來。天氣這麼冷,手都凍僵了,這炭燒了嗆人,不燒屋裏又凍得很。”
采柏低聲嘀咕:“三等丫鬟用的炭都比這個好。”
梅眉何曾不知周媽媽著人換了炭,隻是不欲讓娘親傷心,故作不知罷了。
王氏喝了茶,拉過梅眉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垂淚道:“你爹在時沒給你訂門好親事。現在你爹過世,家道勢必中落,再要說門好親,可就難了。”
兒子梅恭十三了,再過兩年襲了官位上了戰場,倒不用擔心。唯有女兒,自小不愛玩鬧,隻是安安靜靜的,說話做事像個小大人,不會討人喜歡,可真叫人放心不下。
梅眉安慰王氏道:“姻緣天注定,娘親別瞎擔心,安心把日子過好就好。”
瞧這話說的。王氏歎氣:“女孩兒家家的,提起姻緣也不害臊。”
梅眉了,道:“這不是娘親先起的頭麼?”
母女倆說了一會子話,梅眉把娘親哄安歇了,帶采柏回自己屋,沉下臉道:“怎麼回事?”
采柏道:“娘子難道看不出來嗎?大夫人處處與我們為難,底下的媽媽們也跟著使壞。天氣這麼冷,連著兩天送來的飯都是冷的,今晚上送來的菜裏還有魚骨頭,明擺著是殘羹剩飯嘛。”
梅眉道:“這些話你以後不要在夫人跟前說。她隻會哭,有什麼用。”
“可是,娘子。”采柏道:“難道你眼睜睜看著大夫人把夫人折磨死不成?”
梅眉嗔道:“老夫人跟前的采蓮不是跟你要好,難道你不會讓她在老夫人跟前吹吹風?”
老夫人趙氏是梅益之母,梅眉的祖母。以前趙氏隻聽戲打葉子牌,自從唐益死後,便整天在佛前念經,極少出現在人前。
采柏笑嘻嘻道:“娘子說的是,我明天找采蓮玩去。”
一宿無話。
天亮,梅眉起身,窗外一片白茫茫,下了半宿雪了。
梅眉自小聰慧,梅益特地給她請了先生在館中教學。府中其他姐妹勤學女紅,她卻成天手不釋卷。
走過前後院中間那條小巷,有一處居所,便是私塾所在。
院中一群丫鬟在推雪人,采柏手奉文房四寶,隨在梅眉身後。不知從哪裏飛來的一團雪準準擲在她頭頂心的雙丫髻上,墨發上一坨雪白,引得丫鬟們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