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不久,跟著工作組去陝西出差,先到一個很偏遠的鎮,接著坐上汽車到了村裏。

開會時我負責照相,一群小孩子好奇地圍著我。該換膠卷了,我隨手把空膠卷盒給旁邊一個小孩子,她高興極了,“謝謝姐姐!”其他孩子羨慕地圍著看。看到小孩兒喜歡,我又拆了個盒給另一個小孩兒,他興奮得臉都紅了。翻翻書包找出兩枝圓珠筆分給孩子們,更多的孩子盼望地看著我的包,真後悔沒多帶兩枝。我拉著一個穿紅碎花小褂的女孩兒:“叫什麼呀?”“小翠。”“有連環畫沒有?”“沒有。”旁邊男孩兒說:“學校隻有校長有本字典。”“姐姐回北京給你們寄連環畫來,上麵有貓和老鼠打架,小鴨子變成天鵝的故事。”聽得他們眼睛都直了。

我拿出筆記本,記個地址吧,“陝西×縣李莊小學。”“誰收呢?”“俺姐識字,她收,寫李大翠收。”

從陝西又轉道去四川、青海,回北京忙著寫報告,譯成英文,開彙報會,一晃就兩個月了。偶爾翻到那頁,“李大翠?噢,李莊小學。”想起小村子的孩子們,猶豫了一下:“孩子們早忘了吧。就是寄過去,也許路上丟了,也許被人拿走了,根本到不了她們手裏。”

第二天還是托有孩子的同事帶些舊書來。大家特熱情,沒幾天我桌上就堆了好幾十本,五花八門什麼都有:《黑貓警長》、《邋遢大王》、《鼴鼠的故事》、《十萬個為什麼》、《如何預防近視眼》,居然還有一本《我長大了,我不尿床》,嗬嗬,嬰兒媽媽給的。從家裏找了本《新華字典》,又跑書店買本《課外遊戲300例》一同寄走了,這一下就是一個月。

快忘了的時候,陝西的信來了,李大翠寫的:

“北京姐姐你好,從你走以後,村裏的娃娃天天都說這事。我們經常去鎮上郵局看看,囑咐那兒的叔叔、嬸嬸,‘北京的信一定收好啊,我們的。’等了兩個月沒有,村裏大人笑我們,‘北京的姐姐隨口說的,城裏人,嘿嘿,不作數的。’我們不信,姐姐清清楚楚地在本本上記了我們的地址啊。後來發大水了,俺娘不讓去。我拉著小翠偷偷去,其實不遠,半天就到了。萬一書寄來了呢,萬一我們不在別人拿走了呢。那天終於收到了。姐姐,你知道我們有多高興嗎?用化肥袋子包了好幾層,幾十裏路跑著回來的。晚上全村的娃娃都到我家來了。小翠摟著書睡的,任誰也拿不走。第二天拿到學校,老師說建個圖書角,讓我當管理員。看書的人必須洗幹淨手,不能弄壞了。書真好看,故事我們都背下來了,還給俺娘講哩。”

我看著窗外,眼睛濕了。想著那兩座高山,漫過橋的大水,泥濘的山路上一高一矮兩個單薄的身影。我為曾經的猶豫感到羞愧,幸虧寄出去了,要不永遠對不起孩子,永遠欠著一個心債,傷了的心拿什麼來補呢?

後來陸續又寄了一些書和文具。秋天來了,收到一個沉甸甸的大包,李莊的“大棗”,紅亮紅亮的透著喜慶,裏麵夾著紙條:姐姐,隊長說今年最好的棗不許賣,寄給北京。我把棗分給捐書的同事,大家說從來沒吃過這麼甜的棗。

從那以後,我明白什麼叫“一諾千金”,什麼叫“言而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