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貝子爺,您快出去吧,您在這隻能添亂。福晉受了些涼,身子不舒服自然使不上力,不礙的,你就外麵去等吧。”收生嬤嬤不停地催促胤祥,我聽著也著急。無奈疼得渾身癱軟,呼吸困難,感覺有汗珠從我額頭不停的滾下來,頰上一陣酥癢,原是極難受的。可是我卻努力要抓住這一點癢感,可以讓我少在意一點疼痛,更能多一份清醒。
胤祥就坐我身後,用手捧著我的頭讓我枕在他腿上,對於嬤嬤的催促他置若罔聞。一波疼痛過去後,我咬著牙抓住他的手:“出去吧,呆會德妃娘娘來見了像什麼樣子,該說我輕狂了……”短短一句話,竟好像使盡了力氣,我不住地大口吸著氣,如同離了水的魚一樣隨時可能窒息。
“好好好,等會娘娘來了我就走。你別說話,你省點力氣,你疼得很麼?要不咬著我的手?還是……我怎麼著你就不疼了?”他額上亮亮的,似乎比我汗還多,嘴裏隻管語無倫次地胡說著,倒惹得我想笑了。
收生的賴嬤嬤在一旁直翻白眼:“好爺,您怎麼著福晉也是照樣疼,您就先出去侯著吧,福晉又不是第一次生產,就是碰上這小主子磨人,不礙事的。”她剛說完,就有丫頭進來回說德妃娘娘來了,就在外麵坐著,我趕緊動動被他握著的手說:“求你了,快出去吧,別讓我說話,我快沒力了。”
他答應著慢慢站起身。賴嬤嬤過來推我的肚子。一陣劇痛,胤祥還沒完全放開的手被我下意識地攥緊,慌得他急忙回來,撲通一聲跌在腳踏上。我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點點模糊起來。一塊參片被強塞進我嘴裏,清苦的味道混著空氣裏的血腥味在我的呼吸裏蔓延,耳邊都是“用力”的呼喚聲。可我想睡,我的腿在哪,我怎麼找不到了……
手上一痛,我猛地醒過來,轉頭一看是胤祥咬著我的手。我身子一緊,賴嬤嬤驚喜地喊:“看見頭了,再一點就好了。”被咬住的手又緊了緊,好像要把他的力量傳遞給我。我大吸一口氣,繼而抿住嘴,堵上所有的力氣腰下一挺。隨著那種抽離感,一聲響亮的啼哭傳進我耳朵裏,我輕鬆地咧了一下嘴角,偏頭睡去,任什麼我也管不著了。
“娘娘,福晉醒了。”睜開眼就看到德妃提著衣擺在床邊坐下來,手握著帕子撫了撫我的額頭:“可算醒了,小阿哥洗三都洗了,你這個做娘的都給錯過了呢。”
“讓額娘擔心了,是,是個小阿哥?”我忍不住眼睛在屋子裏找,德妃拍拍我說:“這會子在外麵,皇上當時就賜了名,說這孩子長的自有那麼一股子清新文雅的樣子,笑起來又暖和人,就圈名‘弘曉’,可是個有來頭的名字呢。”
“弘-曉-”我嘴裏默念著,這個名字真熟悉啊,好像史書上大大地記上了一筆。但他現在是我的孩子,賢愚好歹可就難說了呢,想到這我笑了一聲。德妃打趣說:“看把你樂的,我去叫奶娘把小阿哥抱了來給你看看。老十三在皇上那,晚半晌就過來。他那天冒冒失失地在跟前裹亂,足叫皇上訓了他半日呢。”
德妃說完就出去了。外麵傳來胤祥的聲音:“兒子給額娘請安。”
隻聽德妃說:“行了行了,進去看看你媳婦吧,她已經醒了。你都是多少孩子的阿瑪了,可不興再慌裏慌張的了。”
“是,兒子知錯。”
又過了一會,想是德妃走遠了,胤祥大跨步地走進來,坐到跟前隻是看著我,也不說話。我低頭看看手上的傷,哀歎:“十三爺不愧是屬虎的呢,牙還真利。”
他紅了臉,竟站起來從奶娘那把孩子接了過去。我靠在床頭看他笨拙地晃著手臂,忍不住說:“爺,咱不是抱孫不抱子麼?”
他好像沒聽見,自顧自說著:“他長的太好玩了,像我,特別像我,嗬嗬,他是我的幹珠兒!”
“胡扯,你就長得這麼皺皺巴巴的?”
他坐下把孩子放進我懷裏,說:“早晚有一天我也是皺皺巴巴的,可是他再大點就能眉清目秀,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孩子。”
我逗弄著弘曉,心裏忽然有點沉,我說:“是不是了不起就不知道了,我隻希望他能安全地活著。”
胤祥斂了笑容,一揮手,奶娘把弘曉抱走,周圍的人也都出去了。他坐到我身邊,從懷裏掏出那天那個小包,打開一看,是一個巴掌大黃澄澄金質的小牌子,上麵刻了一個“令”字,背麵是很多滿文,牌子下還掛了明黃色的穗兒。“你可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他問。
見我搖搖頭,他小聲說:“別看就這麼個小牌子,它可以調動我大清所有的綠營兵!各地提督隻要見了它,都要整軍待發,唯命是從。這原是皇父隨身帶著的,隻有在他禦駕親征的時候,為了方便調兵支援才會留給最親信的人。當年太子監國也從來沒拿到過。”
我倒抽一口冷氣:“那這個,為什麼要給你?”
“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最近的綠營兵就駐在南苑附近的豐台,雖然不多,但也足以占了皇城。況且,我拿了這個牌子,就是宮城禁軍也攔不住我。”他皺起眉頭,臉上是迷惑不解的神情。
我用盡所有我知道的努力思考著:人之將死,其行也異,其言亦奇,康熙難道是預見到了什麼?為什麼他說抓不住十四?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想等十四回來,又怕等不到,於是就把選擇權交給了胤祥?可是康熙了解胤祥從前的心思,又怎麼敢如此信任到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他?
“朕還是不太放心他,但是朕願意放心你”康熙最後的話在我耳邊晃過去,我好像有一點通了,隻是多了恐懼。
見我沉默不言,胤祥端起我的下巴,換了個輕鬆的笑容:“好了,不要胡思亂想的,皇父不是說最好用不到麼,你再歇兩天,我們回家去。”
我貼上去圈住他,緊緊地。
即使是我這個從不注意時光流逝的人,在這暗潮洶湧的康熙六十一年,也不得不踩著日子過了。康熙卻在這一年裏顯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千叟宴、行圍、巡幸、一刻不停,隻是從那次離開暢春園後他就再也沒召見過胤祥。胤祥卻很高興,他以為之前康熙的身體不豫精神昏聵隻是偶然。其實我知道,這是一支老燭最後的光亮,熄滅前的迸發恰恰都是最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