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
是曾經寧靜和煦的家,那顆巨大的梨樹在熹微的晨光裏開著花,紛紛攘攘的落英在空中蕩來蕩去,落到了淩緋華的臉上,伸手捏下來,指腹還可以摩挲出花瓣細嫩的觸感。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有人在哼著輕柔的童謠,聲音空靈柔和,渺茫的如同在寂靜的群山間回唱。
“緋兒——”那人輕喚。
立在樹下的淩緋華不可置信的回望。
“母親——”在繽紛落英中,飄散的梨花中,那個淺笑輕揚的女子正笑麵如花的看著自己。旁邊溫柔儒雅的男子摟著女子的纖腰,他們身後的冷麵老太太側著身子,一臉冰冷的模樣,眼眸裏卻露出了和藹,那是隻有她才看的懂的溫柔。
淩緋華眼的眸一酸,直接撲倒了母親的懷裏,那是母親的懷抱,有舉世無雙的芳馨。“母親。”聲音哽咽著,懷裏小小的人兒抽泣著,像一隻受傷的幼獸,顯出脆弱倔強的模樣。
就算知道這是夢,卻還是奢望著不要醒來,奢望著不要失去。
梨花落的像下大雪一樣,卻沾不上院子裏人的衣袍,隻有清雅的香氣證明它們是真的存在。“母親,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緋兒好怕……好怕沒有母親……”男人清爽的味道從月白色的袍子裏散發出來,鼻尖觸到月白色的綢緞分外柔軟,忍不住蹭了蹭。
“怎麼了,像個小花貓一樣。”男人捏捏女孩的鼻尖,女孩皺了皺鼻子,表達無聲的抗議。
“走,不理你爹爹了,跟母親吃點心去。”女人抱著孩子,轉身欲走,立在那安安靜靜的老太太對著女孩擠出幾分僵硬的笑來,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笑容顯得有些滑稽可愛。
和記憶中的景安城一樣,它依舊繁華。那個街口的做鐵匠的漢子打著鐵和隔壁的老王聊天,期間參雜著屠戶張不知怎麼的罵罵咧咧,還有鐵匠小兒子抱著小花貓嬉笑的聲音。
這一切都還在,是那麼的安寧美好,似乎那些殺戮、烈火、轟鳴、坍塌、飛濺的血肉,隻是一個真實的噩夢,她擁有的美好,都還在。
忽的,一聲嘶吼的馬鳴從街道盡頭傳來,連著盔甲重重踏在地麵的聲音,像是巨人在跺腳一般地麵在微微的顫抖。一抹黑色出現在街道之上,來的是一個男人,看不清麵貌是一片模糊的黑色,男人身後跟著穿著盔甲的士兵,烏泱泱的占滿了整個街道。一排接一排的從街道盡頭升上來,一片寂靜與殺伐的煙氣傳來,煙氣籠罩的淩緋華一家人邁不開步子。街道上的百姓尖叫著跑開,有的被驚嚇的雙腿顫抖不能跑走,呆坐在原地被一刀奪命,飛濺出刺目的血花,淋在士兵烏金的盔甲上,然後冰冷冷的掉落在地。濺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血花。
“來者何人?”奶奶揮鞭橫出,率先迎上。
是他!猶如一團黑煙的男人坐在馬上,俯視著這一家五口,林緋華看不見他的臉,卻感到他冰冷的睥睨之意。來的男人像是一團看不清的濃霧,在詭異的黑霧裏透露出一股徹骨的冰涼和殺伐之氣。
“奶奶不要!”撕心裂肺的怒吼卡在喉嚨裏,死死的堵住每一絲空氣的流動。她覺得那一瞬間的時間都停止了,停滯在血液迸濺開的前一秒。她的腦海裏閃過無數個畫麵,孩子睜得大大的眼睛,父親像球一樣的頭顱,還有母親最後強撐起的笑容。
黑色的袖袍一揚,一把銀刀貫穿了林老太太的小腹,老人溝壑縱橫的臉上一僵,緩緩轉頭看向林緋華,嘴裏僵硬的吐出人生最後一個字:“走!”銀刀橫在老嫗的身體裏,絲毫不曾憐惜這具飽經風霜的屍體。
淩緋華瞪著眼睛,死死的看著那個把刀插入林老太太身體的男人,手指緊緊的抓著母親的衣衫,發不出任何的音節,隻有泛白的手指在不停的收緊,再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