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文進好像是專為唱戲而生的,白清清的臉龐,細長長的手指,苗條條的腰身,甜美美的嗓子。走起路來身輕如燕,唱起曲來字正腔圓。如果再配上戲衣,描上娥眉,隻怕是戲劇大師看見了,也會點頭叫絕的。
偏巧鄒文進打小就是個戲迷。但凡村裏或是周邊來了戲班子,也不管戲文是新的還是老的,路途是遠的還是近的,沒有他似乎開不了場。更為叫絕的是鄒文進悟性極好,無論什麼戲,隻要看過兩三次,準能像模像樣學出來。
就有這樣一件事,說出來任誰都不信。六五年秋,縣劇團來鬥龍演出。開場前,幾位演員不知何故鬧起病來。劇團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如何經得住四五個人同時躺倒。因此,盡管團長將能頂的人員全部頂了上去,蘭香一角還是無從著落。焦躁中,鄒文進自告奮勇站了出來。團長雖對鄒文進的能耐有所耳聞,然蘭香一角非同小可。看過《釵頭鳳》的都知道,蘭香在劇中貫穿始終,從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演到七八十歲的老太太,難度之大可想而知。可團長不知咋的竟然應允了。正當大家為團長的唐突捏著汗時,鄒文進扮演的蘭香已從幕後飄了出來。輕盈活潑的身姿,顧盼生輝的眉目,行雲流水般的台步,立馬將觀眾的眼球牢牢牽住。待演出完滿落幕,團長已舍不下這個英俊的後生。
不久,劇團為參加地區彙演,決定排演《紅娘》。消息一傳出,名角們紛紛請纓擔當主角。團長卻大手一揮:別爭了,紅娘一角非文進莫屬!
麵對團長的賞識,鄒文進雖然沒說一個謝字,心裏卻卯足了勁。懂行的都知道,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更何況男人要扮演婀娜多姿的女性。為演活紅娘,鄒文進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練功、吊嗓、下腰、跑圓場、鑽研劇本,僅一個月時間,就將角色揣摩得入木三分。
正當鄒文進憋著勁兒準備大顯身手時,一場史無前例的紅色風暴席卷而來。幾乎是一夜之間,包括團長在內的許多名角全都成了專政對象。鄒文進因為有個當國軍的父親,自然難躲一劫。
接到清退通知,鄒文進委屈得淚珠子直掉。也難怪,父親被抓壯丁時,鄒文進還未出世。母親撒手人寰時,鄒文進還在牙牙學語。如果不是鄉親們的接濟,鄒文進在不在人世都很難說。這麼多年來,鄒文進一直視鄉親們為再生父母。如今冷不丁背上個“敵特”罪名,莫說十七八歲的孩子,隻怕是再剛強的漢子也難以接受。
見鄒文進失魂落魄的樣子,鄉親們勸解道,孩子,別怕,不管什麼時候這兒都是你的家。你不是愛唱戲嗎?農田就是你的舞台,我們就是你的觀眾,隻要你功夫沒有丟,總有一天能派上用途的!
鄉親們的嗬護點燃了鄒文進心中的希望之火。從此,委婉俏麗的《佳期頌》,便伴著曉霧氤氳的鬥龍河水,在鄉人的耳畔繚繞,綿長,如癡如醉,一唱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