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收複失地(2 / 3)

從五月初五至七月二十三日,嶽飛僅用兩個多月的時間,就收複了襄陽六郡大片地區,充分顯示了嶽飛卓越的統帥才能和嶽家軍的巨大戰鬥力。

捷報傳來,轟動都城。按預定計劃收複失土,在南宋還是第一次。朝廷準備舉行隆重的“獻捷之禮”。高宗不勝感慨地說:“朕素聞飛行軍極有紀律,未知能破敵如此!”(《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七十九,紹興四年八月癸未條。

嶽飛被提升為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製置使,不久又晉封為“武昌縣開國子”。朝廷以王無功,把王、嶽的防區作了對調,由王守江州,嶽飛屯駐鄂州。嶽飛不但接替了老資格的軍事轄區,所管製的範圍也比原來大得多,擔當起了防守中部戰線的主要責任。

建節封侯,這是封建社會崇高的恩典。宋室南渡以後,享有節度使銜的武臣,為數不多,隻有劉光世、韓世忠、張俊、吳等幾員大將。而幾年前還是下級軍官的嶽飛,如今隻不過三十二歲,已得節度使,為宋代曆史上所罕見。

多少文武官吏帶著欽佩的心情,羨慕嶽飛的榮寵。因為榮華富貴正是他們孜孜以求的目標。基於此,早在嶽飛出征前,宰相朱勝非就派人轉告嶽飛:“凱旋喝慶功酒之日,當封你節度使!”嶽飛聽了,卻愕然地說:“丞相待我為什麼如此菲薄呀!”

他請使者轉告朱勝非:“我嶽飛稟命大義,不為利動!收複襄陽,是君王授命的國家大事,如果克捷而不授節度使,難道我嶽飛就不幹了?”

朱勝非不理解嶽飛的胸懷,按常例,對嶽飛也以功利相激;為此,嶽飛卻感到受到汙辱,認為丞相待他太菲薄了。

在襄陽大捷後,嶽飛上書高宗,主張乘勝一鼓作氣,“以精兵二十萬直搗中原,恢複故疆!”但高宗沒有采納,他所需要的僅僅是守住長江防線。所以,戰事一結束,馬上召嶽飛回屯江上。

襄陽大捷,在南宋抗金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嶽飛收複襄陽六郡,從此控扼了長江上遊,東可進援淮西,西可聯結川陝,北可圖複中原,南可屏蔽湖廣,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其功勳可與韓世忠鎮江大捷、吳和尚原大捷相匹敵。

劉豫失去了襄陽六郡,又恨又急,連忙向金告急,請派兵南侵。秋天,金出兵五萬與偽齊合兵,對南宋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然而,他們不敢去爭奪襄陽六郡。

起初,金軍諸大將提出,入淮西占領合肥,再從采石渡江南下。以後,“又慮嶽飛之軍,自襄陽出攻其背”(《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八十,紹興四年九月乙醜條。),他們不敢從淮西渡江,於是,決定由開封向東南走徐州,到泗州渡淮河,在揚州渡江南下。這條路線直衝劉光世、韓世忠守禦的東線。由此可見,金、齊軍不敢對嶽飛守禦的中線進攻,甚至在選擇其他進軍路線時,也要遠遠地避開嶽飛的防區。

金、齊南侵軍,在江蘇大儀(揚州西)、承州,被韓世忠連連打敗。嶽飛也派兵援淮西,以二千步兵擊敗金騎偏師五千之眾,收複廬州(合肥)。金軍南侵受阻,被迫退兵。偽齊軍見金兵後退,以一晝夜三百裏的高速度潰逃。

這一次金軍南侵失敗表明:韓世忠守東線,足以禦敵。嶽飛守中線,金軍不敢窺圖。中線自嶽飛掛帥,始終無恙,不必擔憂了。人們對年輕的嶽元帥的才幹完全信賴了。

嶽飛在鄂州投入了緊張的北伐經營。

難得半日閑的嶽飛,有一天登上了長江邊的黃鶴樓。他遙望金統治下的北方,滿懷悲壯又寫了一首調寄《滿江紅》的詞——《登黃鶴樓有感》:

遙望中原,蒼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裏笙歌作。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塵惡。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歎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漢陽遊,騎黃鶴。

二、長驅伊洛

從靖康之禍以來,經過了十年的外禦內討,至紹興五年(1135)下半年時,南宋的軍事力量大有增強,政權開始穩定下來。

但是,徽、欽二帝仍舊幽禁在金國,金人仍舊占領著淮河以北地區,偽齊劉豫也盤踞著中原,南北依然分裂。這些仍然是南宋臣民的恥辱和痛苦。

南宋愛國誌士要求進取中原、收複故土,迎二帝、雪國恥的呼聲愈來愈高了。比如,有些士人在應科舉考試對策時,對朝廷抗金十年,無所作為,流露不滿,提出了自己的主張。進士黃中甚至鬥膽地指責高宗:“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之過隙。所謂十年者,豈可多得?……然臣恐陛下有思念憂懼之言,而未有思念憂懼之誠心也。”(《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九十三,紹興五年九月乙亥條。

黃中的指責可謂擊中了高宗言行不一的要害。但是高宗自有他的如意算盤,自有他的駕馭臣民之術。這時他覺得民心可用,也正在作出一副要進軍的姿態。

當時南宋王朝所統轄的軍隊稱神武軍,嶽飛所統領軍為神武後軍。後來發現,神武軍號係北齊高歡時所使用,加上劉豫傀儡政權也稱偽齊,紹興五年十二月決定改神武軍為行營護軍。劉光世所部人馬稱行營左護軍,吳所部人馬稱行營右護軍,王彥所部八字軍改稱行營前護副軍,張俊所部稱行營前護中軍,韓世忠所部稱行營前護軍,嶽飛所部稱行營後護軍。以楊沂中所部隸三衙殿前司。(《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九六,紹興五年十二月庚子條。)對各防守區重新作了劃分:韓世忠部屯承、楚二州,張俊部屯駐建康,劉光世部屯駐太平州,他們的防線分布在淮水流域、長江中下遊。王彥部屯駐荊南,嶽飛部屯駐鄂州,防線處在長江中、上遊;吳部守川陝。

當張浚、嶽飛鎮壓了洞庭湖農民起義以後,高宗分別給張浚和嶽飛手劄,稱讚張浚說:“天其以中興之功付卿乎!”對嶽飛更是大加嘉獎,並在手劄中特別提了一句:“腹心之患既除,進取之圖可議。”

接著,高宗又擢升嶽飛為檢校少保、荊湖南北、襄陽路招討使,不久,又擢升為武勝定國軍節度使、宣撫副使,令嶽飛移軍京西,置司襄陽。

按照朝廷的旨意,嶽飛身為招討使,需向偽齊占領的地區散發一道聲討劉豫和招降偽齊軍民的檄文,做好動搖偽齊軍心民心的工作。嶽飛於紹興六年二月,命主管機宜文字胡閎休寫了《奉詔移偽齊檄》:

契勘偽齊僭號,竊據汴都。舊忝台臣,累蒙任使,是宜執節效死,圖報國恩。乃敢背棄君父,無天而行。以祖宗涵養之澤,翻為仇怨;率華夏禮義之俗,甘事腥膻。紫色餘分,擬亂正統,想其麵目,何以臨人?方且妄圖襄漢之行,欲窺川蜀之路,專犯不韙,自速誅夷。

我國家厄運已銷,中興在即,天時既順,人意悉諧,所在皆賈勇之夫,思共快不平之忿。今王師已盡壓淮、泗,東過海、沂,騎交馳,羽檄疊至。故我得兼收南陽智謀之士,提大河忠孝之人,仗義以行,乘時而動。金、洋之兵出其西,荊湖之師繼其後。

雖同心一德,足以吞彼國之梟群;然三令五申,豈忍殘吾宋之赤子。爾應陷沒州縣官吏、兵、民等,原非本意,諒皆脅從,屈於賊威,歸逃無路。我今奉辭伐罪,拯溺蘇枯,惟務安集,秋毫無犯。倘能開門納款,肉袒迎降,或願倒戈以前驅,或列壺漿而在道,自應悉仍舊貫,不改職業,盡除戎索,鹹用漢條。如或執迷不悟,甘為叛人,嗾桀犬以吠堯,詈獵師而哭虎,議當躬行天罰,玉石俱焚,禍並宗親,辱及父祖,掛今日之逆黨,連千載之惡名。順逆二途,早宜擇處,兵戈既逼,雖悔何追。謹連黃榜在前,各令知悉。《鄂國金佗編校注》卷一九。

與此同時,高宗還跟宰相張浚麵議了北伐大合兵的軍事部署。時間是在紹興六年(1136)春天。

軍事部署是這樣的:韓世忠自承州、楚州出發,準備奪取偽齊占領的淮陽(江蘇邳縣);嶽飛進屯襄陽,準備直搗中原。劉光世屯合肥(安徽合肥)以牽製偽齊軍;張俊屯駐盱眙(江蘇北部,位於淮河邊)作策應。這個以嶽、韓為進攻主力的部署,體現了張浚獨稱韓、嶽“可以倚辦大事”的思想。張浚對嶽飛懷抱收複中原的雄心是理解的,他對嶽飛說:“此君素誌也!”《宋史》卷三六五《嶽飛傳》。

對這個軍事部署,嶽飛、韓世忠等大將以及朝中主戰大臣都非常興奮。尤其是嶽飛,加緊籌措軍務、研究進攻路線,十分忙碌。這時的嶽家軍,由於吸收了楊麼起義軍中的大量戰士,增加了朝廷撥歸節製的韓京、吳錫、李山、趙秉淵、任士安諸部,加上前前後後吸收的來自金統治區的抗金忠義民兵,趙雲率領的河東忠義軍,以及由梁興率領的太行山忠義民兵,使嶽家軍成為一支具有強大戰鬥力的抗金武裝。

趙雲原為河東忠義軍將領,屢屢出兵攻擊金軍,勇敢善戰,使金軍不得安寧。眼看在戰場上難以對付河東忠義軍,金人使用毒辣的計策,抓走趙雲的父親趙福、母親張氏作為人質,並許諾授予趙雲平陽府路副總管的軍職,誘趙雲投降。趙雲以忠義許國,不從。金軍殺害趙福,囚係張氏於絳州。趙雲遂投奔以英勇抗敵遠近聞名的嶽家軍。(《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八二,紹興四年十一月丙寅條。梁興名聲更大。太行山義軍親熱地稱他梁小哥。靖康以後,梁小哥聯絡愛國青年,結為太行山忠義保社,有眾四千。曾攻破金軍占領的神山縣,屢敗金軍,致“金軍遙見小哥旗幟,不敢進”《中興小紀》卷一九。)。紹興五年冬季,金軍對太行山進行全麵掃蕩,梁小哥為了保存抗金實力,率百餘忠義民兵渡河至襄陽府嶽飛軍營。嶽飛即將此事向朝廷奏報。高宗對參知政事(副相)沈與求說:果如此,當優予官賞,以勸更多的北方義軍來歸。而且,通過他們才可以更確實地了解金軍實情。(《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九七,紹興六年正月癸酉。

高宗降詔嶽飛接納北方投奔的忠義軍。在得到朝廷允諾下,嶽家軍吸納了新的血液,戰鬥力更加旺盛。

左右兩翼的北伐開始了。

右翼,韓世忠自楚州渡淮北上,長驅直入,攻下宿遷。但攻淮陽軍時,由於偽齊軍防守嚴密,韓世忠攻城六天不能下;到了第七天,金軍援兵趕到,韓世忠隻得退兵楚州。過了兩個月,韓世忠與金人再戰於淮陽軍,這次因張俊害怕韓世忠並吞他的部眾,不肯派兵增援,韓世忠無功而還。東線北伐受阻。

左翼,正當嶽飛準備出征,嶽飛的母親病故。嶽飛向朝廷稟告“母憂”,等不及朝廷批複,就扶護靈柩往廬山葬母去了。葬後,嶽飛又接連上表,請求準予守喪。父母死了,朝臣必須解職回家,守喪三年,這本來是封建社會盡孝道的陳規舊例,然而,形勢確實不允許身寄一路重任的嶽飛在廬山守喪。江西製置大使李綱已為嶽家軍北伐籌集了部分錢糧發往郢州(湖北鍾祥)。《梁溪集》卷八十六《乞催起嶽飛兵馬劄子》。郢州與偽齊相鄰,如不出軍,糧道有可能遭到偽齊襲擊,耽誤大事。因此朝廷累詔嶽飛“起複”,返回部隊。五月底,嶽飛返回襄陽。

七月,嶽家軍從襄陽出發北伐了。臨出發前,朝廷又授嶽飛河東宣撫、節製河北路的職責。嶽飛早已提出並且也早已實行著“聯結河朔”的方針,因此,嶽飛在兩河地區聲名遠播。由嶽飛去收複兩河地區,自然是最得人心的。

嶽家軍分兵兩路(《梁溪集》卷八十九《乞降詔諸帥持重用兵劄子》。),一路往東北方向,由十分熟悉京西地形的牛皋統領,直插汝水邊的鎮汝軍(偽齊州名,北宋時名為汝州)。王曾瑜《嶽飛幾次北伐的考證》,載《文史》第六輯。曾在汝州魯山縣寶豐村打敗過南侵金軍的牛皋,今日率部重返故地,精神抖擻,一戰就大敗偽齊鎮汝軍守軍,生擒素稱驍勇的偽齊守將薛亨,攻下汝州。接著又乘勝攻克潁州,為嶽家軍北伐建立了頭功。

另一路,由王貴、郝政、董先、楊再興等領兵,往西北方向,沿漢水、淅水北上,穿過熊耳山,攻取了盧氏縣,進入商洛地區。然後又分兵西取商州(陝西商縣)、虢州(河南靈寶縣),東取伊陽(河南嵩縣),這一路繳獲糧食十五萬石,降眾數萬,又獲大勝。

嶽飛的驍將楊再興率部進攻偽齊重兵防守的長水縣(河南長水,位於伊水北)。八月十三日,楊再興與偽齊的孫都統、後軍統製滿在激戰於業陽。楊再興猛打猛衝,殺敵五百餘,斬獲孫都統首級,生擒後軍統製滿在及士卒一百餘,偽齊數千守軍立即驚潰。八月十四日,偽齊順州(北宋時名伊陽)安撫張宣讚親自出馬,統兵二千與楊再興戰於孫洪澗,楊再興鼓舞士卒,涉河鬥敵,一鼓作氣,將敵殺散。於是楊再興部收複了長水縣。此次戰鬥,奪到馬一萬匹,糧一萬餘石,除供給宋軍食用外,其餘散給民眾。

商、虢、盧氏、長水、伊陽等地,位在黃河兩岸,伊水、洛水之間,山林密布,是洛陽西麵的險要地段,也是兩河忠義民兵活動的根據地之一。這一地區的收複,東向可以進取洛陽、開封,西向可以經營關中,北注黃河直搗幽燕,戰略意義十分重大。

嶽家軍在短短的時間內,所向披靡,取得了攻城略地的巨大勝利,這與他北伐之前已聯結河朔忠義民兵,有很大關係。用嶽飛自己的話來說:“相州之眾,盡結之矣!”(《鄂國金佗續編校注》卷二七,黃元振編《嶽武穆事跡》。嶽家軍北上途中,金占領區人民熱情為嶽家軍當向導,提供敵軍守備情況,供應車船等等。嶽飛十分興奮,他曾向張浚請示過:如果軍事形勢進一步發展,他準備命令王貴與牛皋兩路合兵,自伊洛直渡黃河,與太行山山寨忠義民兵相配合,收複黃河北岸金軍占領的地區。

張浚深受鼓舞,興奮地對高宗說:“飛措置甚大,今已至伊、洛,則太行山一帶山寨,必有通謀者,自梁青(興)之來,彼意甚堅。”(《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一〇五,紹興六年九月己巳條。)

然而,出乎張浚的意料,高宗聽了後,顯得十分冷淡。嶽家軍收複盧氏、虢州,捷報飛遞,轉到高宗手裏時,高宗也是這個態度。相反,高宗對韓世忠軍北伐受阻於淮陽,劉光世、張俊屯兵不動,卻還一一加以撫慰,並給予爵賞。如此反常,究竟是什麼道理呢?

後來,高宗居然說出這樣一段話來:“嶽飛之捷固可喜。淮上諸將,各據要害,雖為必守計。然兵家不慮勝惟慮敗爾,萬一小跌,不知如何?更宜熟慮。”

宰相趙鼎聽了他這番“高論”,也感到莫名其妙。不久,高宗同張浚又談起嶽飛商虢之捷,說道:“嶽飛之捷,兵家不無緣飾,宜通書細問。非吝賞典,欲得措置之方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