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淩耷拉著腦袋,緩悠悠地步行在鄉村的路上,一邊走還一邊撓著屁股,輕輕地,極富有節奏地抓撓著。慘白的日光微微晃得他半眯著眼,墨褐色的雲層開始集結,飄蕩的風揚起地上的塵土,使得半眯的雙眼隻剩下兩條逼仄的小縫。桔林沙沙作響,落下一片又一片的桔花。
趙子淩甩了甩昏沉沉的腦袋,依稀間看見前方飄來一個人影,模糊得像是黑白畫的傑作。趙子淩集中了視線,卻是怎麼也看不清。人影慢慢接近,模糊得像是一朵雲。嘩啦嘩啦,趙子淩仿若聽見了流水的聲音。幹淨凜冽的流水,如陽光般爬滿肌膚的流水,優雅的仿若亙古的時間般的流水,誕生與哺育了無數生命的被無數人謳歌的流水。仿佛在一瞬間,整個現實世界已經塌陷,隻剩下這無窮無盡的流水。
“吃過飯了麼?”趙子淩頂著風喊了一句。若是熟人,相見而不相互問候是一件極為不禮貌的事情;若非熟人,即使是一瞬的溫暖也可以換來可能永不來往的點頭之交,少一問總不如多一問,這就是農村人的人際哲學。
人影沒有回答,依舊慢吞吞地朝著趙子淩走去,風撲棱棱地在人影之上打著,永不停歇。趙子淩集中視線,瞳孔一瞬間放大又急縮,他看見了一張模糊的臉。這張臉上沒有五官也沒有神情,甚至連皮膚也令人覺得模糊,就好似是一場並不真實的夢魘。沒有臉的人影繼續前行,擦著趙子淩的身子,步調單一,不語一言。趙子淩目送著他向前,忽然發現路邊的桔花落得更為迅疾,仿若子彈般一個個射向大地。柔嫩的花瓣不再輕舞,原本的嬌態亦隻剩下無聲的掩埋。趙子淩大氣也不敢喘,定定地好似山巔的石塊。
他寧願這隻是一場夢,隻是尋不到夢開始的觸端,每一個人的心裏或許都隱藏著這樣一個夢。他在心裏使勁地呐喊,可是他的頭腦裏卻是一片空白。時間仿佛凝固,慘白的日光斜斜地被風吹散。
嘎吱。人影生硬地停下,地上留下兩道印痕。人影生硬地轉過身子,慢慢地抬起了右手。這時趙子淩才發現了他的右手的不尋常之處,那絕非人所能擁有的手。他的右手彎曲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尖端是一個勾,絕非機械,因為可以感受到這個勾與手的完美結合,這個勾原本就是人影的手的一部分。人影的右手伸向了趙子淩,似有一分驚奇又有一分疑惑。人影緩緩地用勾撓了自己沒有臉的頭顱兩下,又向著趙子淩伸出。慢慢地,像是愛撫。
趙子淩汗毛豎起,一滴汗,隨風飄散。
很溫柔地用勾撫摸著趙子淩的臉,人影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在鐵鏽上磨過:“正要吃呢。”淺淺地,沒有痛覺,趙子淩一時講不出話,腦海裏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字:鬼。鄉村裏常傳聞某人某日碰到了某隻鬼,回來還要哈哈調笑,平時趙子淩隻覺好笑。他固執地認為,即使人碰上鬼,也應該是鬼怕人而非是人怕鬼,若非怕人世上恐無一人矣。隻是真當自己遇上,隻覺得全身上下無處不是爬滿了蟲子,渾身難過害怕,可是自己卻是一動也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