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冬上(1 / 3)

這個冬季冷得很,北京城接連下了半個月的大雪,整個城市也沒有了顏色,滿眼都是刺目的白。

三福茶樓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樓,每日裏不缺達官貴人,豪紳富賈。更有少爺小姐,時代先鋒絡繹不絕。時代開放了,趕時髦的少爺們都穿上了西裝,打起了領帶,一派洋人的作風。閨閣小姐們也走出了家門,展望著新奇的世界。更有開明的家長送女兒去學堂念書,民國初期供女子上學的學校很少,隻有一兩所教會經辦的學堂收女學生,所以能念書的女子少之又少。不過,這些新鮮的事情總是時代的進步。

民國,是令人向往的新社會。

茶樓上麵的雅間坐著一位中年男子,他身著長袍馬褂,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皮膚黝黑,麵龐清俊肅穆,一看是就戎馬半生的軍人,他背脊挺直的坐在窗子旁邊,聚精會神的翻看著手裏的報紙。

“河北千人遊行示威,反對袁世凱稱帝;南方三省通告獨立,反袁複辟——”

“將軍,您請到客人到了。”一個悅耳的聲音輕輕的響起,簾子外走進一個美貌俏麗的女子。

男子抬起頭,謝道:“辛苦了,鳳仙。”

叫鳳仙的女子露齒一笑,“應該的。”對外麵說道:“您請進。”

風輕柔的拂動珠簾,來人用手杖挑開簾子,走了進來。

“大哥,好久不見。”她的聲音淡淡的,明顯客氣卻令人覺得透骨的涼。

男子看著來人,精神為之一振,“小淵長大了,大哥快認不得了。”

“小妹得知大哥來了,一直沒時間拜見,真是無禮呢。”來人笑道。

男子也笑道:“我前日才知小淵一月前就從日本回國了。我還知道大總統賞賜了很多禮物給你,總統府上下都忙著為你接風洗塵,看來淵兒在總統身邊很得人心呢。”

“大哥說笑了,如今外麵的人誰不知道大總統最器重最仰仗的人是您呢?聽說大總統贏得如今的地位,可以說大哥功不可沒!”女子的聲音依然淡,精光畢現的眼眸卻沒有幾分笑意。

男子忽然歎了口氣,神色不悅。

“小淵,其實我,這些並不是我的初衷——”

女子微微歎了口氣:“大哥何出此言呢?如今大哥是總統最器重的人,總統委以重任,大哥還是做好份內的事為好。”

“我蔡鍔不過是響應四萬萬同胞的呼聲,推翻腐敗沒落的清王朝,建立共和民主。可是,我發現自己的滿腔熱血似乎被人利用,我們同胞的鮮血白流了——”

男子不在乎她的冷意,發出滿腔憤慨。

女子沒有看他,而是看向窗外飄揚的雪花。

小鳳仙覺得氣氛緊張,連忙笑道:“二位久別重逢,正該好好敘敘,茶冷了,我這就去準備些熱茶來。”

外麵的雪下得更大了,空氣裏都有冰凍的味道。

“大哥想做什麼,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小妹勸也無用。不過呢,立場不同,各為其主。望大哥體諒。”女子說完,戴上禮帽。

“小淵!”蔡鍔急忙叫住她,“如果大哥有難處,你可以祝我一臂之力嗎?”

這時,外麵一陣古箏聲破空而起,劃過空間的距離,飄飄揚揚的穿街過巷進入茶樓,接著清絕空靈的妙音有如仙樂震撼天地。

蔡鍔奇怪的看著小鳳仙,“誰的琴藝如此絕妙?”

小鳳仙笑道:“是水仙館的歌妓竹筠姑娘!她剛剛來京城的,因為琴藝高超,歌聲美妙,不到一個月,就成了京城第一塊牌子呢!竹筠姑娘很好,我常常過去向她請教琴藝呢。哪天將軍過去聽聽就知道鳳仙所言不虛了。”

淵拱手道:“大哥雅興,小妹就不奉陪了。”

蔡鍔回了禮,笑歎:“今日難得見麵,小淵卻急迫離開,真是掃興呢。也罷,明日我去覲見總統也能見到小淵吧。”

淵淡淡一笑,“告辭。”

小鳳仙看著她走出房間,有些納悶,“將軍,這位姑娘如此倨傲冷漠,她是什麼人呀?”

蔡鍔喝著剛沏好的碧螺春,沉默了會兒,才說道:“小淵是我老師的女兒,她八歲那年老師得罪榮祿被陷害,家破人亡,隻有她被袁世凱從牢裏救出來。後來她不知所蹤,直到前日我才遇見了她。原來過去她被袁世凱送去德國受訓,因為受到革命黨刺殺受了傷被送去日本治療,月前剛剛回來。”

小鳳仙咦了一聲,“德國受訓?她一個女孩子飄洋過海?”

蔡鍔抬頭看了看她,“鳳仙覺得女孩子出國留洋不可思議?清末皇室為了富國強兵曾經選拔優秀青年出國深造,雖然沒有女子,而總統當時是負責這件事的官員,要送幾個女孩子去留洋也不難。嗯,小淵比較特殊。”

“我說怎麼覺得她與眾不同呢!”小鳳仙若有所思的笑了。

清脆悅耳的曲子,如山泉般流暢。斜對麵的水仙館是家青樓,笙歌燕舞的青樓從來不嫌寂寞,亂世裏這種地方生意出奇的好。無論什麼時代,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有幾個男人真的嫌這裏肮髒了?

竹筠姑娘雖然是頭牌,卻是琴妓。她彈得好曲,唱得好歌,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所以,老鴇留著她想發財,給予特殊優待。隻是彈曲唱歌,不接皮肉生意。

也因此,竹筠在這種風月場還能留著清白身。不過她明白,一旦沒有了價值,或者說強權欺淩,區區一個青樓如何保得她清白?

可是,生逢亂世的人們誰能在混亂黑暗的世界裏安身立命,何況孤苦無依的她隻是一介弱質女流,如何獨善其身?

玄凱,那個熱血青年,是自己的依靠嗎?

一陣陣淒涼哀婉的歎息從指尖流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