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大學
九月的陽光熱辣辣的,舒曼戴著太陽帽,拖著行李箱站在南門外的警衛亭邊。不時有人走過,目光都落在這個嬌小俏麗的小姑娘身上。她身穿格子裙,皮膚光潔白皙,眼睛撲閃撲閃地打量著四周。
一看就知道是新生。除了他們,沒有人擁有這樣明亮澄澈的眼睛和朝氣蓬勃的容顏。
這是開學的第一天。校門口汽車、自行車、行人川流不息。保安神色肅穆地指揮著來往的車輛。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落到舒曼臉上,她仰著頭,眯著眼睛看校門上方那幾個鍍金大字。
如今,這也是我的大學了。
三年前這所大學於她隻是一個書上的概念。那時的舒曼愛遲到、看閑書,學習成績一直處在中遊。但舒曼對這種生活狀態很滿意。對她來說,要挑燈夜戰去獲取校長頒發的獎狀和同學們羨慕的眼光,倒不如翻翻雜誌,讀讀小說,甚至郊遊。
她就是這麼一個女孩子,喜歡無拘無束。爸爸媽媽常年在外地,奶奶年邁,並不關心她的學習,就連程皓天也從不過問她的考試分數。
不過程皓天雖從不催她,也斷不會做任何妨礙她讀書的事。
但程皓天的那些粉絲們就不一樣了。長期的作戰經驗使她們習得一整套戰略戰術,收買舒曼就是戰略之一。托程皓天的福,舒曼的零食不用自己掏錢買,筆也三天兩頭變換樣式。為此,她省下了大把的零花錢和時間用於讀課外書,畫小人兒,收集糖紙……多年來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覺得一切是理所當然的。
直到三年前她中考失利,而程皓天卻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京那所大學。程皓天走後,其追隨者們陸續從舒曼身邊撤退。舒曼第一次認真聽地理課,發現自己所在的西南門戶,和首都北京之間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生活有多不如意,人就有多大的動力。她開始關注P大,了解它的曆史,搜集它的信息。殺進P大,恢複在程皓天庇護下無憂無慮的生活,成為支撐她晝夜苦讀的唯一動力。
隨後三年,她收拾玩心,挑燈夜戰,奮力拚殺,一舉奪魁。母校的師生們都認為這是一個奇跡。
周圍穿行著各色紅男綠女。人群中出現了一個高個子、身穿白襯衣的男生,他身材偏瘦,頭發烏黑,眼睛明亮。他遠遠走來,四周頓時變得亮堂。
舒曼一眼就認出他,嘴巴笑彎成了月牙形。
“對不起,我遲到了。”程皓天一路小跑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笑嘻嘻地端詳一番,“三年不見,出落成大姑娘了。”
“誰叫你放假也不回家。”舒曼喋喋不休,“沒人陪我玩,暑假無聊透頂。”
程皓天笑著剛說了“我沒”兩個字,舒曼便搶過他的話:“知道你有事,大忙人!”
程皓天又笑了,笑容明媚,就像樹葉間抖落的陽光。人人都說舒曼內向,他看到的卻是總在喋喋不休的俏皮小姑娘。他一手拎著箱子,一手拉著舒曼向校園深處走去。
“來的時候有沒有人送你?第一次坐飛機,害不害怕?”他一邊走一邊說,“本來想去機場接你的,但是實在走不開。”
“我自己到的機場。我不害怕。”舒曼快步跟在他身後答道,“上飛機後我就一直閉著眼睛。”
她背著雙肩包,蹦蹦跳跳,馬尾辮在空中蕩悠。
“是大學生了,還收集糖紙嗎?”皓天問她。
舒曼停下腳步,認真地點點頭。
皓天驚奇地睜大眼睛:“你預備收集到什麼時候?”
舒曼想了想說:“等到世界上的糖都被吃光。”
校園很漂亮。舒曼驚奇地欣賞著寬闊的走道、芳香的花樹、古樸的建築,覺得自己一瞬間就愛上了這裏。
舒曼大踏步地走著。反正沒人認識自己。她蹦跳著去追逐林間的樹影。
程皓天在後麵喊:“別跑太快,小心撞到人!”
程皓天喊完便知道自己是白費力氣,舒曼玩興大發的時候,他的話就完全失去分量。果然,舒曼繼續玩自己的遊戲,絲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迎麵而來的人遠遠地便繞道行走,同時好奇地打量著她。
程皓天在後麵不時停住與人打招呼。開學期間人流量大,從校門一路到宿舍,再到食堂,一路都有人向他打招呼。
舒曼很快發現了這一點,她停下腳步等他。
“原來你走到哪裏都是風雲人物。”舒曼看著他,認真地說。
程皓天伸手要去刮她的鼻子:“你都上大學了,怎麼還這麼調皮?”
舒曼不動聲色地躲開了他的手指。
“是的,我都上大學了,你不能再刮我的鼻子了。”舒曼站在大樹下,眨巴著眼睛,“你許下的諾言也該兌現了。”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以前一起遊戲的時候,倒立常常是對失敗者的懲罰手段。大一結束的那個暑假,為了鼓勵舒曼好好學習,程皓天便允諾若是她考到首都的某所大學,他便心甘情願為她倒立十分鍾。
皓天那樣說隻是為了敦促她學習而已,並未想到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皓天的臉頓時變了色。他湊近她,小聲地說:“這個……可不可以換一換,大餐?遊樂場?你喜歡的品牌時裝?”
舒曼堅定地搖搖手指:“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程皓天幫舒曼打點好裏裏外外的瑣事之後,便騎車帶她參觀校園,舒曼在圖書館下麵停留了很久。她仰望著這座高大雄偉的灰色建築,它屋頂的兩角像兩隻美麗的小鳥,展翅欲飛向無垠的天空。
再也沒有比這更美的圖畫了。程皓天無聲無息地找準角度,哢嚓一聲拍了下來。
舒曼轉頭問皓天:“天哥哥,這就是傳說中的亞洲高校第一大圖書館嗎?”
程皓天走到她身邊:“是的。它是這所學校最大的寶庫,許多傑出人才都在這裏成長起來。它也會成為你未來學習生活的主要場所。”他輕輕拍她的頭,“你進去的時候還是個懵懵懂懂的黃毛丫頭,出來時就是閃閃發光的才女了。”
舒曼狡黠地眨眨眼睛:“我不信它有這等魔力。你來了三年,進去的時候是個壞小子,出來的時候還是個壞小子。”
她說完咯咯直笑,不等程皓天發作,便迅速閃到一邊去。
“接下來去哪裏?”程皓天懷抱著雙手,笑臉盈盈地問。
舒曼伸手指著湖心小島的方向。
九月的湖畔清風拂堤,綠柳環繞,水波不興。舒曼一路樂不可支,還向程皓天投去挑釁的眼神。
湖心島很小,繞行僅百步之遙。舒曼第一次來,歡天喜地地繞著它走了一圈。程皓天心裏祈禱著她一高興就忘了之前的約定,不料舒曼突然在一個地方停下並示意:“你,就這裏。”
程皓天咬咬牙走過去,雙腳掛在石牆,雙手支撐在地麵上,倒立起來。綠樹白雲在他的眼底都翻了個底朝天。
舒曼笑得前仰後合。
十分鍾終於熬到頭,程皓天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舒曼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兌現了當年的諾言,程皓天準備送舒曼回宿舍。不料他的胳膊酸痛得不能動彈,舒曼便自告奮勇來騎車。
“你可以嗎?”程皓天半信半疑地看著她,“當年是誰騎車就摔跤,一摔就坐在地上哭?”
舒曼伸出手做手勢:“當年我才這麼高,現在我已經這麼高了。”
程皓天戰戰兢兢地坐上車後座。舒曼一邊用力地蹬車,一邊哼著小曲兒。
“行不行啊?”程皓天仍不放心。
“你要是這麼不相信我,就自己步行回去。”舒曼頭也不回地說。
程皓天不再說話,任由她東倒西歪地在前麵騎。一個嬌小俏麗的小女生騎車帶著一個高個子的大男生,算是這湖這島之外的第三大風景,周圍的人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前行。清風吹拂,白雲在天。兩個人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湖麵上,遠遠看去,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天哥哥,他們都在看你。”舒曼說。
“傻瓜,他們看的是你。”程皓天說。
回到宿舍,舒曼和室友一一見麵。同宿舍三人,均是文學院的學生,一個叫陳琦,一個叫林溶溶,一個叫桑檸。陳琦是高個子,林溶溶圓臉短發,桑檸瘦削文靜。
大家年紀相仿,都很好相處,自我介紹一番後就感覺熟悉了。頭一個晚上大家躺在床上都很興奮,便天南海北地聊起天。
陳琦問大家:“我是因為數學不好才來的。你們為什麼要考這所學校,這個專業?”
林溶溶說:“我最想學的是國際經濟與貿易,但是高中的時候發表過一些文章,學校就發來保送通知單,雖然不是自己最滿意的,但畢竟不用參加高考,就這麼來了。”
桑檸說:“我本來想學法律的,但是高考沒有發揮好,便被調劑到了這裏。”
舒曼一直不說話。眾人的注意力便集中到她身上:“舒曼,你呢?”
“我就是為著它(他)而來的。”她盯著上鋪的床板說。
“還真有人真心實意想學中文?”眾人大跌眼鏡。在這年頭,大家選擇專業的主要標準是是否熱門。所有人都盯著金融法律,舒曼說她為中文而來讓人大吃一驚。
其實舒曼那時一門心思隻想恢複以前的“正常”生活,至於哪些專業有意思,哪些專業熱門,根本就沒有進到她心裏去。
在大學裏,每個新生好像都應該加入某個或某些社團,孤單的心才有所依附,這是一條默而不宣的規則。各大社團的招新工作已經開始,舒曼每天都會收獲一遝宣傳單,看得她眼花繚亂。各社團的師兄師姐都非常熱情,舒曼無從選擇,一拖再拖。更令她為難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加入這些社團後到底能做些什麼。
這天她回到宿舍,隻見林溶溶和陳琦拿著一張報紙在那裏翻來覆去地看。
見到她立刻向她招手:“舒曼快來看,這就是學生會的主席啊!”
“他為什麼要倒立?好奇怪!是磨煉意誌嗎?”
“不管怎樣,長得很不錯呢!”
舒曼漫不經心地湊過去,這一看不要緊,她隻差沒笑岔了氣。報紙上有一幅巴掌大的照片,內容是湖心小島倒立的程皓天。也不知道是誰偷拍的,竟然放在當期校報四版頭條。當時舒曼站得遠,隻有半縷頭發呈現在畫麵上。程皓天本是那麼沉穩莊重的一個人,卻總在有她的場合出糗。
“他是學生會主席?”舒曼接過報紙,詫異地問。
“對。”林溶溶和陳琦幾乎異口同聲,“報紙上都寫了,今年大四,法學院的。聽說很厲害,德才貌兼備,見過他的女生都喜歡他。”
“太誇張了吧?”舒曼瞄了一眼旁邊大肆渲染的幾行字。知名人物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
“你認識他?”林溶溶看著她的反應,狐疑地問。
“是的。”舒曼答道。
晚上是迎新晚會。
舒曼和桑檸約著去超市買東西,回到宿舍門口才發現沒帶鑰匙,便到學生活動中心找林溶溶和陳琦。
學生活動中心的音樂大廳裏一片絢爛燈光和音樂聲。
舒曼和桑檸沿著牆根走。走到角落裏停下來,四處搜尋目標人物。舞台上,一群紅裙少女在音樂聲中翩翩起舞。
“表演得挺不錯的。”桑檸湊到舒曼耳邊,“我們真應該早點來。”
舒曼的神思早飛到舞台上了,哪顧得上回答她。
正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開了,一個妝容精致的女生和一個愁容滿麵的男生走了出來。
“怎麼辦,怎麼辦?”女生說話像放連珠炮,“之前我再三說一定要仔細清點每一件衣服的數量。現在怎麼辦?”
男生不停地賠不是:“對不起,師姐,對不起!”
兩人走到舒曼麵前。舒曼本能地向後退,給他們讓路。女生卻停住了腳步,目光落在舒曼身上。
“你是大一的新生?”女生問。
舒曼點點頭。
“太好了。”那女生伸手拉住舒曼的手,“你跟我來!”
那女生把舒曼帶到音樂廳的側屋。舒曼發現這裏堆滿了五顏六色的道具和服裝。那女生化了妝,卷卷的頭發披在肩上,可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負責服裝的部長今天出現了失誤,我們現在很需要綠色的裙子。”那女生目光熱切地看著舒曼,“麻煩你把衣服借給我們應應急。”
“不行。”舒曼說,“借給你,我怎麼辦?”
“你先穿著這個,算是幫學生會一個忙。”那女生拎起一套白族服飾,“十分鍾,十分鍾就好。”
救場如救火。舒曼答應了她。換下裙子後,那女生拿著便走,在門口回頭對舒曼說:“你在這裏等我,一結束我就來找你。”
舒曼坐在沙發上等她。外麵音樂聲響起,人群中傳來一陣掌聲。她輕輕拉開另一扇門出去,發現這裏竟然是音樂廳的二樓,觀看表演的絕佳位置。舞台上燈光閃爍,觀眾席上人頭攢動。
《月滿西樓》的音樂響起。一個身穿白紗裙的女子撐著油紙傘緩緩入場,她正是先前問舒曼借衣服的女生,身後有四個伴舞的綠裙女子,其中一個穿的正是舒曼的裙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衣女子輕柔婀娜的舞姿上。
她聽見樓下有人在竊竊私語:
“聽說她就是新聞學院的院花呢!”
“是的,她出身音樂世家,父親是享譽中外的鋼琴家,聽說她十幾歲就已經鋼琴十級和民族舞九級……”
外麵一曲一曲地進行。舒曼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溶溶,可是她隻能站在樓上幹瞪眼睛。
過了許久那女生還沒來,舒曼的耐心早已消失。正在這時,那女生進來了。女生手裏拿著舒曼的衣服,遞給舒曼後說:“對不起,我讓師妹用完後馬上來還你,她誤以為是統一借的,便沒上心。耽誤你到現在,很不好意思。”
舒曼說:“沒有關係。”便接過衣服到裏間換上。
外麵又有人敲門進來,是一個戴眼鏡的男生。他一臉笑容地拍拍手:“終於搞定!餓了吧?一起去吃夜宵?”
舒曼換完衣服正要走,那女生一把拉住她,對眼鏡男生說:“這是今天幫了我們大忙的小師妹,一起去吃夜宵吧!”
折騰了這麼久,舒曼哪裏願意和幾個不認識的人去吃什麼夜宵,正要拒絕,卻聽見那男生說:“行。去南門外的粥鋪吧。我跟皓天說了,他待會兒也過來。”
舒曼的腳步慢了下來。
“今天多虧了你。”那女生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出來,親親熱熱地挽著舒曼的胳膊往外走,邊走邊問,“師妹叫什麼名字?哪個學院的?從哪兒來?”
舒曼禮貌地一一回答,並無聲無息地把手從她的胳膊彎裏抽出來。
在飯館內明亮的燈光下,舒曼方才看清楚那個女生的容貌。鵝蛋形的臉蛋兒,光潔的皮膚,細長的眉毛,神采奕奕的眼睛,小而微翹的鼻子……
不愧議論的人說她是新聞學院的院花。後來聽他們聊天才知道她何止是新聞學院的院花,還是學生會的副主席,校舞蹈團的團長,廣播台的核心人物。這樣閃閃發光的人物卻全無架子,她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微笑,還要了菜單幫舒曼點菜。陸續又來了幾個人,都客氣地和舒曼打招呼後各自落座。
舒曼低著頭吃東西。直到旁邊的男生叫那女生的名字,她才知道那女生名叫伊璿。這個名字和她本人很配,一聽就知道舞跳得很好。伊璿一直在和那幾個人談晚會後續的一些事項。
“你是學生會的頂梁柱。”舒曼聽見有人對伊璿說,“你安排好後問過皓天,我們執行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