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慶元年二月初二的夜裏,辰陽下了一場雨。
大雨是在醜時剛過的時候下起來的,一直下到了辰時尾,剛開始時,是風裏夾雜的一點一點,到後來就變成了豆大的一個一個,再然後那豆大的雨點越來越急越來越密,慢慢有了瓢潑傾盆的意思,沒頭沒腦狠狠的往下砸,砸得劈裏啪啦,砸得整個鎮子的人都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看天吃飯,看天吃飯!對於這個位處於江南偏西陲這麼一個拗口位置的小鎮子,春上來的雨水,其實是好東西,雖然不像塞北荒漠,對於那雨水有種春雨貴如油的感同身受,但往年經驗也告訴他們春上的雨水足則這一年的年成大都不會差到哪裏。
隻可惜讓人措手不及的是,這個雨水足是足矣,卻似乎足得有點過頭了,開完年,入春來才不過一月時間,那雨量似乎已經可以趕上去年一年,鎮外那條幹涸了一冬的辰水河,才二月裏,就開始出現了泛濫的勢頭,大有夏汛已經提前到來的擔虞。
所以這場大雨,似乎是煩惱要更多上一些了。
……
……
小鎮東門,磚石堆砌的簡陋門洞裏,一高一矮兩個半大小子,著力的貓著,避免被雨水淋到。
高個的是個典型的皮包骨的身形,整個人就像是在麻布袍子裏麵撐起了的骨頭架子,若不是鎮門拱廊擋去了寒風,分分鍾就能被刮到天上的命。
“今年的雨水也太他娘的多了點,都他娘的變成妖孽了!”
他一連用了兩個“他娘的”來發泄心中的不忿,末了仍氣不過的跳著腳,踢打著地麵,濺起一地泥水。
“你丫的不能消停點?省點力氣會死嗎?”
矮個子的被泥水濺到,有些心煩,語氣不善。
他的矮,隻是相對於那高瘦的家夥而言,事實上,高逾丈許的鎮門拱廊,看起來並不比他高多少,折合一下,即便沒有八尺也能摸著七尺的邊。身高七尺的男兒也許算不得偉岸,但終究也是不能用矮字來形容的。
他也削瘦得很,但相較於那高個子的骨頭架子,卻還是強了那麼一星半點。
兩個人的前麵,也就是那鎮們拱廊前,不遠的一處空地上是一間半倒塌了的草棚房子,四麵牆已經倒了三麵,僅剩的那一堵,也有大半露在外麵,最頂上的部分,已經被雨水衝刷成了一個光滑圓溜的禿頭。不過讓人嘖嘖的是,就是那最後半堵牆撐起的斜角裏,竟然還有一盞油燈在亮著,燈影昏黃,但借著穿透過雨珠的火光,依稀能辨認出許多東西。
“那是不是就是諷刺的藝術?”
高個子被訓了一句,卻沒有半點脾氣,反而諂媚的堆起笑臉。
被稱為三哥的矮個青年,對於這種諂媚早就已經免疫,冷了冷臉,沒理會他。
高個子討了個無趣,憋悶不已。
其實藝術是什麼,他也不懂,不過卻聽三哥說過,鎮府衙門大堂掛的那副山水畫,叫做權力的藝術,而鎮子裏最有錢的陳大官人宅院門口的那對白玉獅子,叫做有錢的藝術,還有小茶樓老板一直藏在後院不讓大家見到的那個小媳婦,叫漂亮的藝術——他曾經偷偷溜進去看過,大屁股大奶子,的確是好看,要是給他當媳婦的話,起碼可以頂上三天不吃飯。
權力藝術,就是鎮守老爺,有錢藝術,就是陳大官人,漂亮藝術,就是小媳婦,細細想一想,都能找到點根由,所以諷刺藝術,當然就是看著就來氣的。
而他看著那點油燈的火苗就來氣。
就在半個時辰前,那間小棚屋還是完好無損的,兩個人也不是躲在這鎮門拱廊,而就是在那油燈下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