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陝北,歌的高原(1 / 1)

我喜愛欣賞陝北民歌。那委婉的《繡荷包》,那纏綿的《走西口》,那脈脈含情的《藍花花》,那意趣盎然的《三十裏鋪》,常把我的情思牽往那質樸而佼美的高原。

在縈繞於溝壑山穀間的黃土小路上,毛驢兒駕著車子前行著。驢鈴叮當,車兒悠悠,趕車人輕甩著紅纓纓鞭子,扯嗓子唱起了《腳夫調》。於是,歌聲和轍英蹄跡,便撤在那彎彎小徑上了。

山峁上,站著個牧羊少年。他倚著羊鏟,俯瞰著山坡上浮動的羊群,又抬眼望見秋空中的大雁,馱著白雲從頭頂飛過,便順口唱出一曲《信天遊》來。要讓大雁捎上高原的歌,寄到遠方去。

雨天,雪天,莊稼人不上地了,或是在傍晚,秋夜,土窯腦畔上炊煙嫋嫋。那些婆姨、女子們聚在了一起,納鞋底、挑花,嬉笑一陣,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對花》。或者,一個人兒在土炕上、窯窗下,織布,紡線線,縫補衣裳,輕輕地哼起了《盼五更》、《送大哥》。她們用歌兒,寄托著心底的愛戀和對生活的信念。

而在黃河灘上,聽到的則是船工們雄渾的《船夫曲》。歌手們有著黝黑發亮的臉和縱橫深邃的皺紋,有著健壯魁武的身板,在與激流惡浪搏擊著,呐喊著。那高亢的船工號子,溶在了波濤裏,撞擊在河岸上,回寰在群山和峭壁之間,是怎樣地磅礴、壯美!這裏有如公園蕩舟的愉快,更多的是帶有飽滿的勞動情緒。

在山溝裏,可以聽到粗壯的《打夯歌》。這勞動的歌聲,更有著與勞動相適應的節奏特點。四個人持著一個木樁或石硪,領頭人掌握著方向、速度和力度。一呼眾合,號子聲聲,木樁或石硪上下飛動,其節奏鏗鏘有力。歌聲,在集中著、組織著力量,調整著情緒的變化。而這歌聲,本身又是人民在勞動中所創造的。其節奏的音型,是自然的,和諧的,其情感是樸素而真摯的。內容又是在不斷翻新,充滿時代的鮮活氣息。

到了正月扭秧歌的紅火日子裏,在日常生活中膾炙人口的,更多的便是那些優美、雋永的傳統情歌。這純樸、談諧又幽雅的情歌,是昨天、前天的高原兒女們,用愛的心,蘸著蜜糖與苦汁作就的。有如,新女婿趕腳去到定邊一帶馱鹽了,一走便是許久,少婦孤守空閨,難免傷感,坐在織布機上,便邊飛梭織布,邊唱出了內心的情思:“腳踏踩杆手搬筘,我與哥哥沒盛夠”。還有如那“羊羔上樹吃柳梢,拿上個死命和你交。雞蛋殼殼點燈半炕明,燒酒盅盅掏米也不嫌你窮”,充滿對封建舊禮教的反抗情緒和對愛情自由的追求。還有如那“五穀子,田苗子,數上個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兒,數上藍花花好”,形容心中女子的美麗,其形象新鮮生動,既樸素又感人。這些情歌之中,又有多少愛的傳奇和可歌可泣的故事,顯現了多少勇敢、美麗的靈魂,以至在今天仍被流傳著,陶冶著高原兒女們的情操和風韻。

這裏,曾是一塊苦難的土地,留下了淒清悲涼的《攬工調》。這裏,又曾是一塊紅色的土地,產生了《劉誌丹》、《騎白馬》在這高原的晨曦裏,由一位普通莊稼人吟出的“東方紅,太陽升”已從山溝裏傳遍全國,以至宇宙太空,大洋彼岸。

這裏,確是民間音樂藝術的寶庫。最近,僅榆林地區為《中國民歌集成·陝西卷》選送的民歌,就有千餘首之多,堪稱精華薈萃,是夠浩如煙海的了。今天的歌,明天的歌,也正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孕育著,誕生著。陝北,歌的高原啊!

《藝術世界》一九八二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