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然而敦鳳與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還是相愛著。(《留情》)
鄭先生是個遺少,因為不承認民國,自從民國紀元起他就沒長過歲數。雖然也知道醇酒婦人和鴉片,心還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裏泡著的孩屍。(《花凋》)
碩大無朋的自身和這腐爛而美麗的世界,兩個屍首背對背拴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往下沉。(《花凋》)
一種失敗的預感,像絲襪上一道裂痕,陰涼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色·戒》)
上海為了“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鍾都撥快了一小時,然而白公館裏說:“我們用的是老鍾。”他們的十點鍾是人家的十一點。他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傾城之戀》)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裏,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傾城之戀》)
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傾城之戀》)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金鎖記》)
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金鎖記》)
她覺得她這犧牲是一個美麗的蒼涼的手勢。(《金鎖記》)
一級一級上去,通入沒有光的所在。(《金鎖記》)
封鎖了。搖鈴了。“叮玲玲玲玲玲,”每一個“玲”字是冷冷的一小點,一點一點連成了一條虛線,切斷了時間與空間。(《封鎖》)
湊巧那天隻有她妹妹麗蒂亞在家,一個散漫隨便的姑娘,長得像跟她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就是發酵粉放多了,發得東倒西歪,不及她齊整。(《年青的時候》)
各人都覺得後天的婚禮中自己是最吃重的腳色,對於二喬四美,玉清是銀幕上最後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字,而她們是精采的下期佳片預告。(《鴻鸞禧》)
上海人是傳統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練。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物的交流,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裏有一種奇異的智慧。(《到底是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