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細川府的規矩,不要說男人,就是孩子,也不能進後麵內宅。不過,前麵辦事的人,要是有事求我們遞個話,就到廚房來,已經成了老規矩。這全因老爺和夫人彼此妒忌的緣故。黑田家的森太兵衛老爺就笑話說:“這規矩多不方便呐。”其實呢,規矩歸規矩,變通的辦法總歸會有,倒沒什麼不方便的。
六、少齋和石見兩人把阿霜叫了出去,跟她嘀咕了好一陣。聽說,這回凡是追隨東軍的諸侯,治部少都要留下人質。雖說隻是些風聞,屆時該如何應付,想討夫人的示下。當時,阿霜告訴我說:“他們幾個留守看家的,消息也太不靈。澄見老尼前個兒就提過這事了。哎,怎麼回這個話,真難為死人了。”可不是麼,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外麵的風聲,我們總是比他們前麵的人先知道。少齋是位循規蹈矩的老人,石見呢,又是個隻知使劍弄刀的武夫。所以,要是再去向夫人稟報,我們內宅的人就不說“盡人皆知”,也該說“連他們留守看家的都知道了。”
七、阿霜當即如此這般回稟夫人。夫人的意思是:“治部少同老爺一向不和,一旦要人質,沒準頭一家就會找上咱們。萬幸咱們不是頭一家,可以照別人家的樣兒去辦。要是頭一家就找上門來,該如何回話,就讓少齋和石見兩人拿主意吧。”正因為拿不出主意,少齋和石見才來討夫人的示下,所以夫人是答非所問。可是,懾於夫人的威嚴,阿霜隻好照原話如實轉達二人。阿霜回廚房的工夫,夫人又到聖母馬利亞像前“鬧事鬧事”地禱告起來。有個新來的侍女小梅,禁不住笑出聲來,想不到竟挨了一頓打。
① “奧拉消”與“鬧事”,均係拉丁文,oratio為祈禱之意;noster意為我們的。
② 即《伊索寓言》,早在一五九三年,日本便有基督教版、羅馬字拚音的口語譯本。
八、少齋和石見兩人來問夫人的意思,盡管不得要領挺為難,當下便對阿霜說:
“要是治部少他們來提這事,便回說:與一郎和五郎(忠興之子,名興秋)兩位少爺都去了東軍一邊,內記少爺(忠興之子,名忠利)現在江戶做人質;要人質,本宅無人,無法出人。倘如非要我們出人質不可,便回答:須打發人去田邊城(舞鶴),等幽齋(忠興之父,名藤孝)太老爺的示下。這樣辦是否妥當?”夫人雖然吩咐要他們拿主意,可是少齋和石見兩人的話裏,豈不是連一絲一毫的主意都沒拿出來麼!且不說年老功高的武土,但凡一般有點主見的武土,首先就該請夫人去躲一躲,哪怕就到田邊城去;其次,讓我們這些下人各自逃命去;最後是他們兩位負責看家,決心死守。如果劈頭就回人家:“要人質,本宅無人,無法出人”,那一來,二話不說,準得打起來。我們這些人跟著受連累,才真是倒黴透頂。
九、阿霜又把這話稟報上去,夫人沒做聲,嘴裏隻是一個勁兒地念誦“鬧事鬧事”。過了一會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索性就這麼辦吧。”無論如何,兩位留守的人,既然沒提請夫人避避風頭,夫人自己便很難啟齒說“讓我躲一躲”這種話。
所以,少齋和石見兩人這樣無能,夫人心裏準是恨得牙癢癢的。打這時起,她的脾氣就愈來愈壞,事事都要罵我們。一罵人,就講什麼《伊曾保物語》,誰是青蛙啦,誰又是狼啦,真比去當人質還難受。尤其是我,一會兒像蝸牛,一會兒像烏鴉,一會兒又像什麼蠢豬呀,烏龜呀,棕櫚呀,小狗呀,毒蛇呀,野牛呀,病鬼呀,罵得我好窩心,就是到下輩子也忘不了。 ’
十、十四日,澄見又來提出人質的事。夫人說:“沒得到我們三齋老爺許可之前,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意當人質。”可是澄見說:“不錯,唯三齋老爺之命是從,誠可謂賢德。不過,這可是細川府上的大事,就算不搬進城堡,先搬到隔壁浮田中納言府上,總可以吧?浮田中納言夫人可是與一郎少爺的大姨子。衝著這一點,三齋老爺總不至於見怪吧?就這麼辦吧!”我頂討厭澄見這個老狐狸了,但她今兒說的,我覺得倒也在理。若是搬進隔壁浮田中納言府上,一來名聲好聽,二來我們的小命也能保住,沒有比這主意更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