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亟想振作和飛離人間
探望林徽因
1930年12月22日,徐誌摩離滬赴京,落實到北大任教事情。
火車抵達河南境內時,因前麵的車輛撞車而滯留了六個小時。這時,天氣奇寒,雪花飄飄,冷風刺骨。車上熟悉這一帶老百姓生活的旅客告訴徐誌摩,附近鄉村中有不少人被凍死餓死。同時,他從火車窗口望去,看見農民的住房牆壁破碎,有的僅蓋席子作頂,聊蔽風雨。在路上走動的人也麵有菜色,瘦削不堪,凍得打抖。他耳聞目睹這些慘象後,心裏很難過。在寫給陸小曼的信中,他說:“回想我輩穿棉食肉,居處奢華,尚嫌不足,這是何處說起。我每當感情動時,每每自覺慚愧,總有一天我也到苦難的人生中間去嚐一分甘苦;否則如上海生活,令人筋骨衰腐,誌氣消沉,哪還說得到大事業!”這番話,應該說是徐誌摩的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並想以此來促使陸小曼有所醒悟。
抵達北京後,徐誌摩立即赴北大會晤胡適,商議到北大任教的有關事項。由於寒假在即,便定於開春後才到校任教,月薪300元。這時,徐誌摩聽說在東北大學任教的林徽因身體欠安,加上許久未看見她了,便決定不惜長途跋涉,前去探望。
林徽因自1924年6月奔赴美國留學後,先後學習美術(美術學院)和舞台美術(耶魯大學)。1928年3月與梁思成到加拿大渥太華結婚,並歐遊兩個月。然後,夫妻倆一道回國,被聘為東北大學建築係教授。林徽因擔任《雕飾史》課程,並力主建築係要增設專業英語,表示願意親自授課。可是,由於不適應東北的嚴寒天氣,她從1930年起肺病發作。
徐誌摩的心中,一直保留著對林徽因的美好記憶。而且可以說,他們彼此都是時常有所憶念的。也就是說,他們默默地保持著真摯的友誼。據說,林徽因生前對子女說過,徐誌摩的著名詩篇《偶然》是寫給她的。而林徽因那篇膾炙人口的《那一晚》,也是為徐誌摩而寫的。這首詩是這樣的: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藍的天上托著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鎖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麵飄,
細弱的桅杆常在風濤裏搖。
到如今太陽隻在我背後徘徊,
層層的陰影留守在我周圍。
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
到如今我還想念你岸上的耕種:
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頂層,
蜜一般釀出那記憶的滋潤。
那一天我要跨上帶羽翼的箭,
望著你花園裏射一個滿弦。
那一天你要聽到鳥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靜候著你的讚賞。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亂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
徐誌摩來到東北大學看見林徽因病情不輕,身體虛弱,便勸她應盡快回北京養病。而林徽因也覺得的確有這樣的必要了,便與梁思成一起回到北京靜養。這時,徐誌摩也住在她家裏。直至舊曆年前,徐誌摩才回到南方過春節。
1931年2月24日,徐誌摩返回北京,住在胡適家裏。胡適夫婦將他安排在樓上一個大房間裏,房裏有煤爐,頗為舒適。他感到,胡適夫婦一切都替他預備得很好。連他的兩件絲棉袍子有兩個小洞,一破一燒,胡適太太也替他縫好。
徐誌摩原以為林徽因和梁思成一定回東北去了。可是,2月25日下午,他卻又見到了他們。這回相見,使他大為吃驚。他感到他們夫婦倆,“瘦得像一對猴子”,尤其是林徽因簡直連臉上的骨頭都看得出來了。據說,一天林徽因陪人到協和去,被他熟悉的大夫看見了,立即拉她去檢驗,結果發現病情已到了相當危險的地步了。於是,徐誌摩又勸林徽因立即停止一切工作,到香山去靜養。待林徽因上山後,他還不時跟朋友一道前去看望她。
徐誌摩跟林徽因保持著這樣感人的友誼,表明他不是那種愛不成則恨生的凡夫俗子,而是具有美好的心地和高尚的精神品格的。可是,這卻引起了浮言,陸小曼也寫信笑話他。
《詩刊》問世
徐誌摩重返北大執教後,很希望自己能夠重新振作起來,有所作為。他盡管擔負繁重的教學任務,弄得“不甚愉快”,但還是竭力把課教好。他同時在北京大學和女子大學兩校授課,每周各八小時,所教的課大都要重新準備,而且兩校教的是不同的課程。因而,他往往備課至深夜,以至睡眠不足,疲倦得很。
授課之餘,徐誌摩致力於《詩刊》編輯工作。在他的努力下,《詩刊》創刊號於1931年1月20日問世,由新月書店發行。他在《序語》中說:
……現在我們這少數朋友,隔了這五六年,重複感到“以詩會友”的興趣,想再來一次集合的研求。因為我們有共同的信點。
第一我們共信(新)詩是有前途的;同時我們知道這前途不是容易與平坦,得憑很多人共力去開拓。
其次我們共信詩是一個時代最不可錯誤的聲音,由此我們可以聽出民族精神的充實抑空虛,華貴抑卑瑣,旺盛抑消沉。一個少年人偶爾的抒情的顫動竟許影響到人類的終古的情緒;一支不經意的歌曲,竟許可以開成千百萬人熱情的鮮花,綻出瑰麗的英雄的果實。
更次我們共信詩是一種藝術。藝術精進的秘密當然是每一個天才不依傍的致力,各自翻出光榮的創例,但有時集合的純理的探討與更高的技術的尋求……因此我們這少數天生愛好,與希望認識詩的朋友,想鬥膽在功利徐誌摩主編的《詩刊》第三期,也是後一期,來不及編第四期他就去世了氣息最濃重的地處與時日,結起一個小小的詩壇,謙卑的邀請國內的誌同者的參加,希冀早晚可以放露一點小小的光。小,但一直的向上;小,但不是狂暴的風所能吹熄。……我們欣幸我們五年前的舊侶,重複在此聚首,除了遠在北地未及加入的幾個。我們更欣幸的是我們又多了新來的夥伴,他們的英爽的朝氣給了我們不少的鼓舞。
從中可以看出,徐誌摩創辦《詩刊》的目的,就是要促進新詩的發展。他知道新詩的發展不盡是坦途,但深信它是有前途的,希望同人共同盡力去開拓。
繼創刊號問世後不久,《詩刊》第2期又於同年4月20日出版,由上海新月書店發行。徐誌摩在《前言》中評駁了懷疑新詩發展方向的論調,認為“最可惜亦最無聊是走了半路就顧忌到這樣那樣想回頭,結果這場辛苦等於白費。……我們的願望永遠是光明的彼岸”。
《詩刊》第3期,也於同年10月出版。徐誌摩在《敘言》裏提出,準備在八個方麵進行詩藝的討論。即:(1)作者各人寫詩的經驗;(2)詩的格律與體裁的研究;(3)詩的題材的研究;(4)“ 新”詩與“舊”詩、詞、曲的關係的研究;(5)詩與散文;(6)怎樣研究西洋詩;(7)新詩詞藻的研究;(8)詩的節奏與散文的節奏。
《詩刊》共出4期,前3期由徐誌摩主編,第4期由陳夢家主編,為“誌摩紀念號”。
《詩刊》雖然存在的時間不長,期數不多,但發表了好些新起的年輕詩人的詩作,孫大雨、陳夢家、方令孺、方瑋德、卞之琳和林徽因等成為在該刊上發表詩作的重要詩人。可見,徐誌摩創辦《詩刊》對於培育新詩人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在努力辦好《詩刊》同時,徐誌摩積極參加了同年3月間世界筆會中國分會在上海舉行的活動,被選為7名理事之一,在理事長蔡元培主持下為筆會事業的發展盡力。他還應文化基金會的翻譯委員會負責人胡適的約請,打算參與莎士比亞戲劇的翻譯工作。
此外,徐誌摩還想重新振興新月社。他曾打算為新月社蓋一間大房子,既可以搞演出,又可以舉辦書展。當時,宋春舫已捐了五分地皮,隻要有了錢,建房是不成問題的。於是,他找到教育部次長郭有守,要他想辦法籌一些款。也找了梅蘭芳捐資,答應為他寫一出新編京劇。
父子反目
正當徐誌摩想重新有所作為的時候,他的母親於4月23日逝世,並導致父子反目,使他受到莫大的精神打擊。
3月7日,徐誌摩得悉母親因新年勞碌過度而發病,心裏很難過。他預感到這次母親的病來勢非同一般,便一心祈願上天保佑,待天氣轉暖後能夠有所好轉。到4月初,母親的病更加嚴重。他便急速趕回硤石。
徐誌摩到家後,母親的病情已在三天前出險,但消瘦得很,叫他看見後頗為心酸。母親這時神誌清醒,對徐誌摩說:“誰叫你回來的,路如此遠,又有功課,來去多不方便。”當她看到徐誌摩長胖了,麵色也好看時,又說她早要寫信向胡老爺、胡太太道謝。徐誌摩為了寬慰母親的心,便說:“本來是春假,原定是要回家看看的。”又說胡適、胡太太待他恩至義盡,住在他家裏比住在自己家裏還舒服得多。說後,便打開胡適送的綠葡萄盒,揀一顆叫母親嚐嚐。她吃不下東西,隻是含在口裏說:“很甜。等胃口好了再吃。你得好好向老爺、太太道謝。”
這時,徐誌摩征得母親同意後,要求父親讓陸小曼回來看望,盡一點孝心。徐申如聽後表示堅決不同意,說:“她若來,我即走!”
當母親病情稍緩後,徐申如有事去上海,徐誌摩也跟著到上海看望陸小曼。有一天,徐誌摩特地叫陸小曼到徐申如住處去請求回硤石盡孝心,但剛好他外出未回,未能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