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嬴春衣
夜色中的校園,脫去白日裏的棱角,沒有那吵吵嚷嚷的嘈雜聲,就好像忽然從一個不知所謂的調皮又無恥的熊孩子,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充滿神秘感的少女,刹那間長大了,朦朧地美貌著,距離卻也遠了。
一襲黑發綁在腦後的方曉萌獨自走在林蔭路上,前方的路燈被茂密的樹枝葉遮擋住了大部分,顯得有些昏暗。骨子裏頭的藝術分子使她不由自主在心裏輕歎了聲,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現在已經臨近大學畢業,所有的這些……甬道、路燈、樹木、樓群,所有的一切,終將與即將離巢的這一批學生拉開更長、更長的距離。
到了男生宿舍樓下,她仰起頭向上看著,挺直而纖細的身影,像一道悠然飄來的夢,目光卻漸漸地凝在其中一個亮著的窗戶,玻璃上貼著幾張張顯個性的漫畫。姚遠的畫像上手書:姚大大。陳默的畫像上手書:默子老總。路楊穿軍裝的畫像上手書:路將軍。
窗內的陳默似乎有感應般,不由自主放下手中想往窗前透透氣,才剛剛站起來而已,就被路楊撞得一個趔趄。
路楊當然也是被人推過來的,對方此時正用一種類似公知的語氣道,“什麼領?穿上白襯衣就是白領,穿上紅襯衣就是紅領,穿上黃襯衣就是金領。”
路揚接道:“真逗,照你這麼說,不穿衣服是什麼呀?”
對方道:“不穿衣服就是裸體,光腚!”
“哈哈哈……”一陣哄堂大笑後,聽得又有人道:“別總想著CEO,有那個DNA?我看呀,未來就是XY,隻有一條可以確定,那就是怎麼能娶上個娘——子——”
又一陣哄堂大笑。
方曉萌在樓下站了會兒,大學三年,她是第一次將腳步停駐在男生宿舍樓下,之後卻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又在夜風習習中緩緩地踱回了女生宿舍樓,此時的女生宿舍比起男生宿舍的嘈雜不遑多讓。
就好像男生宿舍裏,未來的事業與女孩子,是永恒不變的兩大請題,女生宿舍中,愛情,是永恒的主題。不過今日倒是例外,話題終於也由愛情主題上,暫時轉移到了有關前途、世界等大的課題上。
似是要呼應男生宿舍的那些大頭漫畫,這間宿舍的窗上也懸掛著漫畫卡通人像。
豆斯琦的畫像上手書“大豆琦”,方曉萌的畫像上手書“淑女方”,於垚的畫像上手書“學霸妞”。
方曉萌進來的時候,有著一張小圓臉的於垚正邊嚼著署片邊道:“那有什麼呀,沒什麼可怕的,2012早過去了,世界上還有陽光、空氣和水,一天還是二十四個小時。”
豆斯琦道:“OK!Great!我們還有陽光浴,還有空氣呼吸,還有水喝,生活照常繼續!所以,沒有工作也無所謂,沒有房子也無所謂,沒有愛情也無所謂,你每天就這麼自我安慰吧!你堅持考研也躲不了多久,遲早還是要麵對現實……”
於垚看到方曉萌進來,連忙扯著她的胳膊坐下,“曉萌!你這個大才女又去哪逛了,你快發揮你的文采,好好勸勸琦琦,她都快愁死了!”
方曉萌笑笑,看了眼滿麵愁容的豆斯琦,這個性格直爽,一頭短發的女孩子,初入大學校園就已經選定了自己的真命天子,用她的話說,女人,就該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女子無才便是德,校園裏隻是展開戀愛的最浪漫場所,千萬不能浪費了。
她倒是說到做到,她那位真命天子對她雖不說無微不至,也算是情有獨鍾,喜笑怒罵三年匆匆而過,就好像做了三年的無憂長夢,有朝一日,忽然要醒了,要麵對殘酷惱人的真相,就好像從童話到了現實主義成人劇,令人無所適從。
這段時間,便是為了自己大學畢業後的去留及男友姚遠的工作而擔憂發愁。
要說麵對這種大學業畢業就麵臨失業的狀態,誰又不發愁?誰又不迷茫?難道人人都像於垚似的,妄想躲在像牙塔裏一輩子不出去?方曉萌回到自己的鋪上,隨手拿起一本書,屝頁上卻正寫著這樣的一句話,“我想愛你,如此而已。”
這個隻有八個字的短句子裏,卻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她平靜的神情掩住了內心的煩躁,將書扔在枕頭的另一邊,扯上床簾,將自己隔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睜著眼靜靜地看著宿舍天花板發呆。
……
俗話說,弱者等人給機會,強者自己找機會。
沒有人願意當弱者,最好的辦法就是“失業前(大學畢業)”就找到就業機會,要做到這點,必須主動出擊,廣撒網,拿出不怕失敗,不怕碰壁的精神來,從看似無望的黑暗前途中尋找一點光明。姚遠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永遠自信,永不妥協,他的字典裏似乎沒有“輸”這個詞兒,這也正是令豆斯琦死心踏地愛了他三年的主要原因。
用豆斯琦的話說,“他或許並沒有陳默英俊瀟灑,也沒有路楊有那麼好的軍人般的體格,甚至還有些驕傲、自大,但他卻是個永遠能給人希望的男人,知道希望是什麼嗎?希望就好像一種多巴胺,可以讓人快樂,讓人勇敢地活下去。”
此刻已經臨近午時,馬路上人人車穿梭,市聲喧鬧,路兩旁樓堂館所,風格各異,錯落有致,人行道上人流擁擠,西裝革覆戴著墨鏡的姚遠,此時正疾步走來,方臉上略有凝重之色。
邊走邊將手機舉起來發送微信,“親愛的,我結束了,三個人麵試我,你那邊怎麼樣?”
豆斯琦回微信:“我出局了,你呢?”
姚遠低頭看手機,橫穿馬路,聽得“吱——”尖銳的刹車聲,使姚遠驀然把目光從手機上挪開,一輛轎車已經到了他的身邊。心裏一驚,猛地往後跳去躲開,還是感覺到轎車幾乎是擦著他的腳尖停下。
沒有誰願意在這種時候攤上倒黴事。司機也被嚇得夠嗆,臉都白了,操著一口天津話生氣地斥責姚遠,“搶嘛搶?走道不看信號燈?牛逼啊!”
姚遠剛接到豆斯琦的短信,正鬱悶著呢,此時不甘示弱,大聲道:“你還真給說對了!”
司機錯愕地看著他,像看著一個神經病,然後人狡黠地發現了姚遠眼底掩藏著的沮喪,略帶嘲諷和同情地冷笑了聲,不打算與他戀戰,開車走了,姚遠抬眼向前看去。
對麵的信號燈,閃爍著紅色的人形禁行標誌,隨後換成綠燈,姚遠抬腿繼續往前走。
今兒兩人都失敗了,按照之前的約定,兩人應該去離學校不遠的立交橋上見麵。這種“空路走廊”繁茂的爬山虎纏繞柱梁,遠遠看去,儼然一幅美麗的畫卷。
畫卷中,豆斯琦手中拿著塑料袋,裏頭放著她剛剛換下的褲子,極度的羞愧和尷尬最後卻化成了漠然的一張臉,毫無情緒地靠在橫欄上,怔怔地看著橋下穿梭而過的車輛,眼珠子有些紅,眸底深處卻是深深的受傷。
姚遠依然戴著那隻墨鏡,豆斯琦本來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些更溫柔的擔憂,但是沒有,此刻他的情緒很壞,對她的不滿那麼明顯地擺在臉上。
他可從來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匆匆地走進女裝店,匆匆地買一條褲子,然後匆匆地送到女洗手間,送到躲在洗手間內的女朋友手上,隻是因為她在麵試的時候尿濕了褲子!他真心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丟人,同時對她表示相當的不了解。
此時又見她拉著一張天下人都欠她八百兩銀子般的臉,便愈加地忍耐不住了,“你說你,怕什麼呢?好歹你也是大學生,還沒怎麼著呢,就尿褲子!”
豆斯琦的眼晴更紅了,卻依舊看著橋下的車流不說話。
“去之前,我一個勁兒的挺你。”姚遠還是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豆斯琦猶豫了下,低聲反駁:“那麼多人競聘,我就是覺得沒有信心,沒有勇氣。”
姚遠緊緊逼問,“你的信心,你的勇氣都睡覺去了?”
豆斯琦顯然被激怒了,這種時候,他作為她的男朋友,不是應該安慰她嗎?她不解地瞪著姚遠,心裏頭有種悲哀像潮水一樣,層層洶湧地湧上來,“有完沒完,教訓誰呢?吃醋藥了吧?”
姚遠卻繼續憤憤然地道:“還不服?你怎麼這樣兒?我這都是為了你,懂嗎?”
“不懂。”豆斯琦起身離開亭柱,徹底發作了,近乎咆哮地向姚遠吼道:“我不懂,我就這樣兒!我樂意!”
她像忽然憤怒的刺蝟,又像剛剛被捉上岸的河豚,全身的利刺兒都炸開,麵色通紅,眼睛也通紅,似乎馬上就會憤怒地撲上來打誰或者忽然哭出來。
姚遠很少見到她發怒的樣子,平時她都是大大咧咧,好像對任何事都很能看得開的樣子。這一刻,姚遠卻覺得有些不認識眼前的女孩子了,她在刹那間變得讓他感覺有些陌生。
豆斯琦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調整好心態還真不容易,隻是臉色鐵青收回目光,又看向橋下那肆意的車流,這麼丟臉的事,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會發生呢,特別是當姚遠那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時候,她真想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不是老鼠,也沒有地洞可讓她鑽,她就想著,若他再逼她,她就從橋上跳下去,死在他的麵前。
“你——”姚遠語氣終於露出一絲不屑,“我怎麼跟你說,你才能明白,算了,我們不在一個頻道。”
豆斯珂的眼睛一下子睜大,語氣軟中帶硬,還有些錯愕,“姚遠,你說什麼?咱倆這就,不一個頻道了?”
姚遠馬上意識到什麼,可這會也不好改口,隻支吾以對,“……不是,……我……”
“你什麼呀?你什麼都是為我好,你崇高,我應該感動得淚流滿麵!感謝你,怨我尿褲子!你什麼也不必再說了,解釋就是掩飾,我和你不一個頻道了!”
“嗖——”豆斯琦忽然把手裏的塑料包甩向姚遠,裏頭有她的濕褲子還有他剛剛給她買的衛生巾。
“啪——”姚遠一驚,下意識地抱住打在胸前的東西。聽得豆斯珂憤怒悲哀中扯著一絲絲的哭腔道:“下一個頻道,你調台去吧!”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跑下天橋,姚遠禁不住向豆斯琦獨自遠去的背影看著,直到她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姚遠收回目光,低看頭向手裏的東西,塑料包上印出“小護士衛生巾”字樣,恰巧兩名男生路過,目光似是無意間閃過姚遠手中的塑料包,一男生眸子裏帶著莫名的笑意,“哥們兒,來事兒了?”
說完與旁邊男生嘻笑著離去,姚遠抬起頭瞪了男生一眼,呆呆地在那裏站了片刻,片刻,苦笑了下。
姚遠回到宿舍裏的時候,手裏抱著好幾本書,“職業裏的狼性路線”及某類型永不言敗的心靈雞湯,路楊一見就笑了,準是沒成,否則也不會借這種書看了。
還別說,平時覺得什麼職業勵誌散文心靈雞湯之類的挺沒用的,可是當你真正遇到挫折的時候,看看這類書籍的確似乎能起到某種慰藉的作用,至少能夠給自己找很多失敗的借口以原諒自己的失誤。
姚遠把書扔床上,看見陳默坐在桌前發呆,便揚揚下巴,用眼神問路楊,陳默這是怎麼了?
路楊聳聳肩,又胡亂比劃了兩下,意思是,“能讓陳默吃癟的,除了方曉萌還有誰?”
姚遠眼睛微微一亮,此時正需要一個更悲慘的事件,來掩蓋掉自己遇到的鬧心事兒,想到這裏,毫不客氣地拍拍陳默的肩,“哥們,受什麼打擊了,分享分享!”
如果是在平時,陳默肯定是覺得他無聊,抵死也不會順了姚遠的心,但今天,陳默竟然好脾氣地轉身看著姚遠,“你說吧,我們從小到大研究過的女生也不少了,但為什麼歌裏還是要唱,女孩的心思你別猜,別猜,別猜!”
姚遠覺得事兒似乎有點嚴重了,也不開玩笑了,饒有興趣地坐在他的對麵,“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想這寫歌詞這人,是經曆了多少現實的殘酷才得出這樣的結果?你想這話如果沒說到點上,這歌兒就能流行起來?大家都唱,證明這歌詞寫得對,說到人心坎上了,女人的心思當真是不能猜。”
想到豆斯琦的事兒,姚遠神情裏出現幾分沮喪,路楊聽得有趣,也插入話題來,“前幾天,我看見一本書,其實有一篇是‘議人類起源’,有個事兒很有意思,說男人和女人,其實是兩種不同的物種,統稱為人是有些籠統了,隻是外型構造上有某種相似而已,事實上,如果不是誰發明了語言,男人和女人這兩個物種,根本沒法溝通。”
路楊一心隻想當兵,每天關心的和研究的都是什麼冷冰器時代及近代拳術大師傳和許多相關的部隊生活影視劇。在姚遠看來,這就是不成熟的標誌,他認為,雖然路楊已經是大學生了,思想卻還停留在小學生階段,喜歡在所有人的麵前耍酷,並且認為“武力”高於一切,這不但是沒有成熟,甚至是智傷硬傷。
這時候他像揮蒼蠅般揮揮手,“小屁孩別瞎摻合,打撓我們大人講話,該幹嗎幹嗎去。”
陳默卻道:“我倒覺得,路楊說的有幾分道理。不過物理上不是這樣說嗎?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男人之所以被女人吸引,就是因為不是同一物種,所以這與我們的實踐並不相背。”
姚遠聽得一愣,半天豎起大拇指,“陳默你行!你這麼一說,我心裏倒舒服多了。”
卻還是害怕路楊和陳默問起有關他和豆斯琦的事兒,忙先下手為牆,“陳默,你忽然頓悟出這道理,莫不是遇到了什麼奇事兒?”
陳默歎口氣,“奇事倒沒有,鬱悶事一大堆。”
說起陳默,各方麵都算是中庸,他平常話不多,不似姚遠那般張揚,但宿舍裏也好,班集裏也好,他常常是大家的主心骨,關鍵是生得一副好樣貌,有些女孩子被他迷得失魂落魄,而一個叫蘇岩的女孩大膽介入,成就一段固執的三角戀,也為人所津津樂道。
聽說蘇岩為了獲得他的“芳心”,可是從各種渠道打聽他的所有信息,他喜歡吃什麼,看什麼書,他是什麼星座的,他幾月幾號的生日,甚至連他喜歡的女孩子是誰,她也知道,可她勇往直前,從未退縮。
但他從來不吃蘇岩那一套,還冷冰冰借用一句古人的話,弱水三千,吾隻取一瓢飲耳。
他心裏就隻有方曉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