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的陽光穿過斑駁的樹葉,在他那張俊朗的臉上搖曳著、閃爍著,他雙手拿著琴譜,但此刻眼睛卻微閉著,和剛才的我一樣,正在享受陽光,正在溫暖的陽光中小憩。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繞到他的背後,左手按住和弦,右手在琴弦上撥下去,嘩啦啦,吉他一陣亂響,驚醒了麥迪。
他失神地看著我,我立即向他展現出一個燦爛的調皮的微笑。他皺著眉頭,像在半夢半醒之間,伸出拿琴譜的右手,在我麵前晃了晃,像看不見,又像不敢相信。我心裏的酸澀突然要湧上來,我連忙向右看,向上看,拚命地要把眼淚忍回去。
這場姐弟戀,我隻能在他麵前扮一個性感嫵媚、風情萬種的小姐姐。
終於,麥迪拉住我的手,要我在他身邊坐下來。我看著他,問了我想問的所有問題。
其實,故事很簡單。
我病倒的第二天晚上,麥迪也病倒了,急性闌尾炎,他連我的醫藥費都拿不出來,還能找我要錢?黑桃告訴了小蘇,小蘇的爸爸媽媽當晚趕過來,支付了所有醫藥費……
“你們……在一起了?”我偏著頭,要多嫵媚有多嫵媚地問他——我隻是想掩飾自己心裏的痛,那一副衣服演奏出的恩愛圖,再一次地在我的腦海裏放映。
“是的。”我看不出麥迪是輕鬆還是沉重,他低著頭回答我,爾後又看著我的眼睛問,“你會瞧不起我嗎?”
想了好久,我終於說出“沒有”兩個字。
“我隻是覺得……你賣得太便宜了,為什麼不賣給我?”
麥迪並沒有生氣,隻是淡然一笑:“我覺得這個你,比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你,真實得多。”
“你愛哪個?”他話音未落,我就揚起眉毛問。
“我還能愛你嗎?”他看著我的眼睛。
“你是說……?”我有點不明白,“正在失戀期……不過,我要重新考慮一下。”
麥迪抿了一下嘴唇,仿佛咬了一下牙齒,伸過雙臂來,緊緊地把我抱住。
“那……小蘇呢?”我不得不問這個我不想問的問題。
當我問完這句,睜開眼,就看到小蘇站在麥迪背後不遠處的陽光下,瞪著眼睛看著我們。我愣在那裏,麥迪察覺出異樣,轉過身來。
小蘇手裏的琴譜無力地垂下來,她看著我們,眼裏的心痛無以言表。
“小蘇……”麥迪站起來,想朝她走過去。
“不!”小蘇歇斯底裏地大叫一聲,扔下琴譜就跑。
這個小廣場四周都是馬路,而且車行速度不慢。“小蘇,你聽我說……”麥迪連忙追過去,想把她拉住,可小蘇白色的風衣一眨眼就卷入到車流中了,聽見汽車叫囂著刹車的聲音,我尖叫著閉上了眼睛……我害怕看見那殘忍恐怖的一幕……
“你媽的!找死啊!”一聲粗壯的漢罵告訴我並沒有出什麼事。
我緩緩睜開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麥迪拉著小蘇,一邊道歉一邊把她往路邊拉,小蘇一邊掙紮,一邊用粉拳在麥迪背上一陣亂打。麥迪把兩隻拳頭捉住,騰出一隻手來攬著她的腰,把她往路邊推。
我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我會去找你的,你等著我!”麥迪的這句話大概是對我說的。我睜開眼睛,看著他擁著小蘇消失在擁擠的人潮裏。
大武漢人真多,一個人湮沒在人潮裏,就像冒了一個泡泡,很快消失了,連影都沒有一個。
他會來找我嗎?
三十一、那盆仙人球
給桑家榆買的煙灰缸,給我自己派上了用場,每天咖啡館打烊後,我就斜靠在窗前的沙發上抽煙,有時候點一支蠟燭,有時候忘了點。窗外的蘋果樹結了幾個細小的果子,我本想留著等桑家榆來了一起去摘,可是等著等著,他一直沒來,被上學路過的淘氣小孩摘走了。
聽說抽煙會讓人衰老,聽說酗酒會讓人衰老,聽說傷心會讓人衰老,為什麼痛楚的女人就要老得很快?為什麼老天爺要把什麼都留給幸福的女人?她們已經得到了幸福,還有什麼必要留住青春的容顏?
我斜躺在沙發上,左手捏著那枚銀色的打火機,右手像桑家榆一樣彈著煙灰,嫋嫋煙火向上飄,燎著我的手。短短幾天,我的手指就被熏得焦黃,放在鼻前嗅一嗅,有幾分他的味道。
我不上網,也不開手機,我想,就這樣算了吧,就這樣讓世界把我遺棄了吧。
可是,可是,我還有一盆仙人球在他那裏。我想把那盆仙人球拿回來。
那盆仙人球有怎樣的故事?
那盆仙人球是我們的孩子。
是的,是我們的孩子。
大四那年的那個櫻花之夜,有一顆小小的種子在我的身體裏發芽了,這是一件多麼美好、多麼幸福的事情。我帶著驚喜和甜蜜去回味那份交融,體會身體裏每一分小小的變化。這是一種真正的融合。
我懷著戰栗的心情要去把他結束。盡管結束是一個痛苦的過程,然而為了桑家榆,我不得不這麼做。如果是為了他而犧牲,於我,那也是一種幸福。
我一個人去的校外的小醫院,一個人躺在潔白的病床上,冰冷的器械伸進去……我好疼好疼,那時我就知道,原來愛一個人要這麼疼,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就要這麼疼。
劇痛一陣陣襲來,連讓我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我好想把自己的身體擯棄,旁邊的小護士可憐我,來抓住我的手。我抓住生還的機會似的,抓住她同樣冰涼的小手。我好痛好痛,指甲深深地掐到她的皮膚深處,她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