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到你的樣子,卻看不見你的心。”
2065年,元始城。
斷埂殘垣隨處可見,偶見幾處冒著濃濃黑煙。地麵成了塗滿黑色和紅色的染色板,鮮血和烈火共同在牆麵繪出了一副末世圖。原本繁華的世界早已經人跡罕至,天空的飛鳥已然在空無一人的大樓中築起巢穴。
元始城其實原本不叫這個名字。它原本叫什麼,大家都已經忘記了。二十年前,當世界還是一片繁榮之時,某一天突然一群怪物攻占了這座城市,隨後越來越多的城市出現了他們的身影。直到如今,世界上的大部分城市都已經陷落,人類被大肆屠殺,隻能苟延殘喘,如同老鼠一般在城市的角落裏顫抖著身體。而這座城市因為是被第一個攻占的,因此被人們更名為元始城,人類希望用這種方式記住那曾經發生過的曆史。
邵陵弓著腰,右手提著一隻短小的匕首,左手不顧牆麵的熾熱而撐在上麵。這道牆已經被烈火炙烤得黑不溜秋,他將自己的身體盡量隱藏在牆後,用一塊肮髒的黑色麵巾裹住了他的麵容,隻留兩隻眼睛露在外麵。遠遠望去,他和這堵黑牆融為一體,不細看的話是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呼吸綿長而平穩,吐出的氣息輕微,生怕因為吐息太大而暴露身形。他那雙露在外麵的眼睛隱約迸射出點點精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條通向城外的道路。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正讓他原本繃緊了的神經頃刻做出反應。匕首在他手中極快地轉了個向,直直地插向聲音來源處。
“大哥,是我!”一聲短促而低的叫聲響起,讓邵陵的匕首堪堪停住在來人的脖子前。
邵陵收回匕首,輕輕踹了來人一腳說:“你小子,要不是我反應快,你這小命就完了。下次能不能不要像鬼一樣出現?東西弄來了沒有?”
那人同樣是黑巾裹麵,身材卻極度矮小。他匍匐著來到邵陵身邊,將一個小袋子遞給他說:“大哥,就隻找到這麼一點了。這些能不能留下啊?你要是用光了,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邵陵將袋子打開,將食指伸進去攪動了一下,又將它含在嘴中。一陣濃濃的鹹味在口腔裏炸裂,邵陵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問道:“小飛鼠,你從哪裏找的這些鹽?質量太差了,就算我不用,也不能用來吃啊。該不會是工業用鹽吧?”
小飛鼠無辜地回答道:“我哪裏知道是什麼鹽,能找到就不錯了。現在這世界,物資這麼奇缺,我找到這麼一點都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知道那群怪物究竟是什麼做的,居然要用鹽才能殺死。”
小飛鼠口中的怪物,自然便是那群二十年前出現的物種。其實,說他們為怪物也不甚恰當,隻因他們大體同人類相似,隻是在後腦處卻生就了另一幅麵孔。對於人類來說,一個腦袋頂著兩張臉,不是怪物又是什麼?當然,現在的人不會直接稱呼他們為怪物,而是更直觀地給了他們一個新名字:“雙麵人”。
小飛鼠看著邵陵將袋子裏的鹽塗抹到匕首上,心痛得臉上的肌肉跳動了幾下,他自言自語道:“哎,今天晚上琪琪又沒鹽可以做飯了。大哥,其實你應該多關心一點琪琪。”他所說的琪琪,是邵陵的妹妹——邵琪,一個可愛的十八歲少女。
邵陵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小飛鼠收聲。小飛鼠趕緊閉嘴,趴到了邵陵身旁,按照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條通往城外的道路上,兩個身影在濃煙的掩蓋下越走越近。小飛鼠緊張地將手扣進地麵的塵土裏,轉頭看向了邵陵。
邵陵伸手指了指他,又指向了遠處的地麵,然後又用拇指指了指自己,再比劃出一個割喉的動作。小飛鼠一見如此,頓時臉如苦瓜,當然由於黑巾罩麵而沒有讓邵陵看到。他知道邵陵的意思是,讓他到前麵充當誘餌,而邵陵自己則暗中偷襲那兩個雙麵人。
小飛鼠充當誘餌已經不止一次了,每一次都險象環生,讓他如同在鬼門關前遊蕩。他垂頭喪氣地匍匐到離邵陵十幾米遠的地方,緊張地看著那越走越近的雙麵人。
那兩個雙麵人的樣子已經清晰地顯露在他們眼中。隻見他們形體與人類無疑,若隻站在他們身前,根本難以辨別他們與人類的差異。可是當看到他們的側麵和背後,便會看到他們光禿禿的腦袋上,竟然前後各長了一副臉孔。雙麵人是很少留著頭發的,因為頭發對於他們後麵的臉相當礙事。
小飛鼠等到他們走到五十米遠之處,便慢騰騰地從地上爬起,然後裝作漫不經心地從牆後走到了路上。他甚至假裝偶遇雙麵人,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叫聲,轉身裝作想要逃跑。那兩個雙麵人見到麵前突然走出一個人類,不疑有詐,興奮地歡呼一聲,舉起手中砍刀便朝小飛鼠追去。
他們的身影越過邵陵潛伏之地,揮動屠刀朝著驚慌的小飛鼠落去。他們的四張臉都是露出一抹嗜殺與快樂的笑容,可是還沒等他們笑夠,腦後的眼睛便看到牆後跳出一個黑影來。他們大吃一驚,急忙轉過身來,可是這卻剛好將他們的脖頸暴露在邵陵麵前。邵陵手起刀落,匕首利落地劃過雙麵人的頸動脈。雙麵人的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脖子上的血液如同噴泉一樣噴射而出,染紅了身前的一片土地,隨後兩個身體撲倒在了地上。
小飛鼠走向前來,用腳狠踢著雙麵人的屍體,又朝邵陵抱怨道:“大哥,你能不能再把出手時間提前點?每次都讓我提心吊膽的,剛才你再晚出來幾秒,我真的就完蛋了。”
邵陵伸手將臉上的蒙麵黑巾扯下來,露出一張青春年少的麵孔。隻見他麵容消瘦,剛毅的線條出現在原本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臉上,兩道劍眉斜臥在眼睛上方,微笑歡樂的笑容顯示了他樂觀的性格。他的身體此時已經完全站直,二十歲的年紀卻擁有一副修長健碩的身軀,誰人看了都羨慕不已。小飛鼠也跟著扯掉麵巾,與邵陵相比,他的外表實在相形見拙,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配上一副略有些難堪的尊容,頗有些慘不忍睹。
邵陵嬉笑著將匕首收進刀鞘中,拍著小飛鼠的肩膀說:“我這身手,還不值得你信任啊?再說了,我這是鍛煉你的膽量。不然你再這麼膽小下去,我妹妹可是看不上的。”
一說起邵琪,小飛鼠的臉上便出現了一陣潮紅,兩隻圓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一眨。他挺起胸膛,用右手捶打自己的心髒部位,如同宣誓般說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勇敢的人。邵琪就讓我來守護吧!”
“恩,這就對了,好好努力啊!”邵陵說完,便轉身捂嘴偷笑。小飛鼠喜歡自己的妹妹是眾人皆知的事情,而自己的妹妹也是小飛鼠的唯一死穴,他每次都用這個來逗弄小飛鼠,屢試不爽。
小飛鼠蹲下身去,仔細地搜查兩個雙麵人的屍體,不一會懊惱地說:“大哥,這兩怪物都是窮鬼,身上沒有多少有用的東西。隻找到兩顆手雷,還有這麼一塊破布,你看。”他將一塊從雙麵人身上搜到的黃布,遞給了邵陵,自己卻將手雷收入懷中。
邵陵接過一看,隨後眉頭深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小飛鼠識字不多,看不懂上麵寫的是什麼,他問道:“大哥,這上麵寫的什麼啊?”
“雙麵人有一個大人物要過來,這兩個隻是先行的傳令兵。這封信,應該是他們要送到元始城的雙麵人指揮部裏吧。也不知道這個大人物的到來,會對我們有什麼影響。”邵陵的眉頭越皺越深。
小飛鼠提議道:“要不,我們去探一探?”
邵陵很意外,膽小的小飛鼠居然會主動提這種建議。不過他思考了一會後,也欣然同意:“好,就去探一探。不過一切以安全為主,見機不對第一時間就撤。這些該死的雙麵人,總是讓人不得安生。總有一天,人類必會將他們消滅幹淨。”邵陵發自內心地厭惡雙麵人,隻因他的雙親便是命喪他們之手。
二人循著道路往城外而去,雖然速度很快,但是卻也小心謹慎,時不時地尋個地方藏身,待觀察四周見安全之後,才繼續趕路。這樣行行複行行之後,他們二人不知不覺地離開了元始城,來到了荒郊野外之地。
小飛鼠生了退縮之意,他說道:“大哥,再往前走可就是城外了,到時候沒有地方藏身,容易被雙麵人給逮到啊。”
邵陵看看自己二人,一身的黑衣,在那到處都是黃土的野外,的確是非常顯眼。他正想跟小飛鼠說原路返回的時候,卻突然聞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他用力呼吸了幾下,對著小飛鼠說:“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小飛鼠聞言,抽動了鼻子,仔細地辨別著空氣中的味道。他的嗅覺比邵陵來得靈敏,很快便肯定地說:“是的,大哥,有一股血腥味。從那邊飄來的。”他伸手指了一個方向。
“走,看看去!”
邵陵帶著小飛鼠往味道來源方向而去,來到了一塊雜草叢生之地。這裏的雜草茂密且高大,每一株雜草都有半人多高。二人費力地撥開眼前的一株株雜草,緩慢地朝著前方走去。
此時日正當午,陽光照得荒草有都些將要焚燒的感覺,但是邵陵和小飛鼠去臉色鐵青,渾身冰冷得如同墜入寒窖一般。他們二人終究是找到了味道的來源,那躺了一地的屍首。隻見這雜草叢中,被人為地焚燒出一塊空地,十幾具人類屍首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他們身下的血液都已經凝固,每一個人臨死前的表情都是驚恐萬分。
邵陵注意到,每一具屍首都是不完整的。他們或是缺了個胳膊,或是斷了一條腿,或是身首異處,或是被開膛破腹。總之,呈現在邵陵和小飛鼠眼前的,如同煉獄場景一般,令人作嘔。
邵陵雙手緊握,一條條青筋浮現在手臂之上。他拔出匕首狠狠地紮向土地,匕首深深地沒入土裏。眼前修羅煉獄,如同冰錐一般刺痛他的心。他目眥欲裂,隻覺一口怒氣堵住胸膛,他想怒吼,然而話到嘴邊,卻隻能化為憤恨而無奈的呐喊:“這些畜生!”
小飛鼠已經淚流滿麵,淚水順著他的臉頰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他從未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雖然這些年,他跟著邵陵到處伏擊雙麵人,也見過人類被雙麵人抓住而虐殺。但是如此集體性的死亡場麵,他卻是第一次見到。
他跪在了其中一具屍體前麵,這是一個看上去才五六歲的孩子。他的雙眼被殘忍地挖掉了,兩個空洞洞的眼洞爬滿了螞蟻,脖子處被割開了氣管,從那處流出的鮮血已經和地麵凝固成一體了。
“嗚嗚嗚!”小飛鼠伏地痛苦,雙拳不斷捶打著地麵,似乎在替這個孩子述說著強烈不甘。
風刮過了這片荒涼的雜草叢,幾隻烏鴉從天上飛過,似乎想落下來,卻又有些懼怕。邵陵和小飛鼠就這麼陪伴著這些屍首整整一個下午,期間他們兩人沒有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