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雲

這件事說起來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一個女人在電話裏說,猜猜我是誰?我猜不出來。她說,你再猜猜!我把《水滸傳》裏的梁山好漢一一點出名來,仍然沒有猜對。經她再三提示,我才想起來,她是我不久前才有過一麵之識的手很白。

手很白說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我商量。我這人生來膽小,又沒見過大世麵,一遇到“重要的事”,便忍不住渾身發抖。等到手很白把那件重要的事說出來之後,我已經抖得像篩糠一樣了。

手很白說,你什麼時候離婚呢?

我語無倫次地對手很白解釋:我從來沒考慮過離婚的事。我的老婆雖然手很黑,但我很愛她。再說,我離不離婚的,那是我的事,用不著別人來摻和。

手很白生氣了。她說,我的手那麼白,連我自己都舍不得握一下,卻讓你握了。你的手那麼髒,還有煙味,我用了兩塊香皂洗了一整天才洗幹淨。我是個正派女人,讓你汙了清白,你說我除了嫁給你還有別的路好走麼?她還說,當我聽說你已經結婚了,我多麼傷心啊。說著便哭了起來。哭了大約五分鍾才停下來,對我大聲嚷嚷,這事兒電話裏說不清楚,下班後你到勞動公園門口來吧,我等你。

我的腦袋頓時變得比地球還大。這叫個什麼事兒呀?

我是無意中跟手很白相識的。那天,我在大街上跟幾個朋友打了照麵,她也在,朋友便簡單介紹了一下。朋友當時可能介紹了她的名字,但我已經忘記了。我跟她握了握手。我發現她的手很白,就隨口說了句,你的手很白。可現在,我除了對她的手還有點印象,別的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像一團霧氣。

我疑惑不解的是,不就是握了一下手嘛,有什麼想不開的?當年讀大學的時候,同學們一起到千山旅遊,有個美若天仙的女同學一直讓我握著她的手,從上山到下山,整整握了一天。我一直單戀著她,覺得這下有點意思了,可她下了山就不理我了,見了麵連個招呼都不打。看來,倒黴的事,一件一件都讓我碰上了,找誰說理呀?

我本來不想去跟手很白見麵。後來又想到,去一下也好,也許能把事情說清楚呢。

到了約會的地點,我才看清了,手很白長得很漂亮。因為她長得很漂亮,我就必須離婚,這叫狗屁邏輯。我覺得這樣想下去很危險,就趕緊收回了思路。我跟手很白站在暮色裏談了很久,但總也談不攏。我談論的焦點是,她憑什麼要讓我離婚。她談論的焦點是,我什麼時候才能離婚。她說她今年24歲了,年齡不算小了,不能無限期地等下去。我說你24歲了,我就必須離婚麼?

如此這般,總不在一個點上談問題,很難談出什麼結果。她顯然是有些累了,說,這事兒咱們站著談不行。我心裏想,這事兒咱們站著談不行,難道還要躺著談嗎?這個想法很惡毒,我沒敢說出來,但由此誘發我說了另外一句話,聽起來也比較惡毒。我說,別說隻握了一下手,就是真幹了點別的事,你也犯不上這樣來逼我呀。手很白氣得咬牙切齒,她說,你!你流氓!說完就又哭了起來,邊哭邊念叨著“我的命真苦哇”之類的話,真他媽有意思。

夜已經很深了,從人道主義的角度出發,我把手很白送回了家。她的家離勞動公園不遠。順著原路返回來,我心事重重。手很白說明天還要接著跟我談,我卻覺得沒有再談的必要了。

還是在勞動公園門口,我被一隻雞攔住了。她說她降價了,“優惠大酬賓”。我愣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我說,你不會逼我離婚吧?那隻雞咯咯咯地笑開了,像是剛剛下了一個蛋。她說,你離不離婚關我屁事!我聽了這話一點也沒生氣,反倒覺得她簡直就是一個女神。如果手很白也對我說這種話,那該多好啊,說不定我會真的愛上她呢。

臨近家門的時候,借著路燈的光亮,我發現街道兩旁的迎春花都開了,花朵像金子一樣黃,連成一片,好看極了。這種花理應在初春開放,可現在是秋深冬淺的季節。書上把反季節開放的花叫“花妖”,《紅樓夢》裏就寫過這樣的事。看來,我是遇見花妖了。

我的確是遇見花妖了。手很白就是反季節開放的花,在不該開放的時候瞎開一氣,讓人無可奈何。

我不知道自己跟手很白之間的感情疙瘩什麼時候才能抖落開。不管結局如何,我都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再也不敢跟長著一雙白手的女人亂握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