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散養在民間的文字(1 / 3)

洪堡特說:“飄浮在山頂的雲朵,隻有從遠處眺望才有確定的形狀,而一旦我們走進其中,便化為一片灰蒙的霧氣;與此相仿,各種語言的作用和特性雖然整個說來可以清晰地認識,可是一旦我們著手考察與其特性有關的具體細節,我們的對象便仿佛會從手中溜脫。”

也許,閱讀2011年的散文,也難免不墜入這麼兩難的境地,走近她,也可能失去她。我一直認為散文是最人間的最世俗的,但也是最貼近精神的部分。縱觀古今,無論東西方,人類的智慧和思索的記錄,多是散文體,從《論語》《莊子》《史記》到蘇格拉底的談話、培根的雋語、盧梭的懺悔、左拉的控訴。

洪堡特說詩歌不是每時每地都存在,而散文則是每時每地都陪伴著人,這樣的觀點我是認可的:

“詩歌隻能夠在生活的個別時刻和在精神的個別狀態之下萌生,散文則時時處處陪伴著人,在人的精神活動的所有表現形式中出現。散文與每個思想、每一感覺相維係。在一種語言裏,散文利用自身的準確性、明晰性、靈活性、生動性以及和諧悅耳的語言,一方麵能夠從每一個角度出發充分自由地發展起來,另一方麵則獲得了一種精微的感覺,從而能夠在每一個個別場合決定自由發展的適當程度。有了這樣一種散文,精神就能夠得到同樣自由、從容和健康的發展。

“如果一個民族的智能特性不夠有力,不足以上升到這一高度;或者,如果一個文明民族在智力方麵走上了下坡路,其語言脫離了精神,即脫離了它的強大力量和旺盛生命的唯一源泉,那就絕不可能構造出任何出色的散文;而如果精神創造變成了一大堆平淡無奇的學問,優秀的散文就會瀕於崩潰。”

散文不能都在書齋穿越而淩虛蹈空

人離開土地怎麼辦?這是賈平凹的迷茫,也應該是散文思索的根基所在。

賈平凹在今年推出了散文《定西筆記》,他說:“定西是真正的貧困地方,農耕氛圍很重,在那裏能看到齊全的傳統農具,手工耕作的牲口,牛、馬、驢一應俱全,對傳統農業保持得比較完整。中國好多地方雖然也貧困,但是農具、牲畜很多都沒有了。”

賈平凹以他特有的怪異的筆法記錄了定西鄉村風土人情,讓人仿佛在20世紀80年代讀他的《商州初錄》,賈平凹說:“在我的認識裏,中國有三塊地方很值得行走的,一是山西運城和臨汾一帶,二是陝西韓城合陽朝邑一帶,再就是甘肅隴右了。這三塊地方曆史悠久,文化純厚,都是國家的大德之域,其德剛健而文明,但同樣的命運使它們長期以來被國人忽略甚至遺忘。”在今年的“十一”,我到了臨汾洪洞一帶,感覺就是特異,賈平凹《定西筆記》是直麵人生直麵現實的文字,如今底層的生存狀態、社會情緒被某些人有意無意忽略了,好像城鎮化就是一切。有人對賈平凹說:“沒有比土地問題更讓人關注的,您敢於直麵這個問題,把一塊土地的命運,寫得蕩氣回腸,用土地本身表明了這個時代最深的傷口。”這是評價他去年的散文《一塊土地》的。賈平凹對當下是憂心的,他希望官員能夠看到他的文字。

小說的意味

劉亮程的散文《楊樹》《黑狗》,好像是從他的小說《鑿空》裏扒拉下來的。其實也可這樣說:《鑿空》就是一部和《呼蘭河傳》一樣的散文集,他寫了南疆阿不旦這樣神奇的地方,這裏的一切都仿佛是有生命的,這個村裏有驢師傅,說的是那些最擅長養驢並最懂得驢的人;還有狗師傅,有羊師傅,有雞師傅,還有拖拉機師傅,坎土曼師傅,而《楊樹》和《黑狗》寫出了樹和狗的命運,但其中狗和楊樹的意象,在劉亮程原先的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也出現過。《楊樹》《黑狗》這樣的散文有了很多的小說的要素,看似荒誕不經幽默滑稽卻真真實實飽含淚水。劉亮程對狗有著很深的感情和體認,他曾說狗耳聞目睹,見證了村莊的變化。狗能做到的就是一成不變,因為再變它也變不成人,安心做狗。那是村裏的狗,白天四處覓食,給人看門,受人打罵。晚上人睡著後村莊成了狗的,“一犬吠形,百犬吠聲”——那是夜晚的狗,坐在草垛或土堆上,後腿臥地,前腿立起,腰挺直,脖子朝上,嘴朝上,眼睛望著高遠處,汪汪地叫,這時候的狗一下變得不一樣,從白天的低下生活中脫身而出,它的叫聲不再為一口狗食,為一點動靜,那是一種純粹的叫,對著我們不知道的茫茫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