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女人的生命。被人寵愛,是女人一輩子追求的目標。她苛刻地要求男人全心全意地愛自己,而男人卻做不到,這是女人的悲哀。我踏著滿地打印好的稿紙,走近了雪兒。一束溫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映照著雪兒梔子花一樣美麗的臉龐。雪兒斜倚在鋼架轉椅裏,嫩白圓潤的胳膊十分隨意地搭在扶手上,烏黑的長發散開來,瀑布般向腦後傾瀉著。她微微仰著頭,用一種非常女性的柔和的目光注視著我,臉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我坐在雪兒對麵一把棕色的皮椅裏,一股白玉蘭花一樣的幽香頃刻撲麵而來。這令人懷念起大學的校園,雨中的白玉蘭飄蕩出沁人肺腑的馨香。我進去的時候,雪兒正在工作,桌上的一台“聯想586”電腦屏幕泛出夢幻般的藍光,雪兒仿佛剛剛從自己精心構築的夢境中走出來,眼睛裏閃爍著迷蒙的色彩。
每拋掉一張,我就多了一份輕鬆,好像馬拉鬆又跑完了一段距離。我並不想再回頭看一眼,因為這時候,我已經太累,幾乎精疲力竭,對任何多餘的付出都感到厭倦。
隻有當一天下來,我再也跑不動了,或者體內的生物鍾強迫我歇息,就像裁判下令停止比賽之後,我赤著腳,踩在厚厚的稿紙上,來來回回地走動,才感到一份愜意和充實,覺得這一天沒有虛度。
我蹲下身,把稿紙一頁一頁地撿起來,就像在撿拾著一個又一個日子,整整齊齊地疊好,收藏在抽屜裏,似乎我的生命得以借此延長,我的青春在無數個讀者的靈魂裏閃光。
我沉醉於傾訴。我不清楚自己的這種傾訴有沒有感動過別人,但是我知道我常常感動我自己。
雪兒側麵向著我,右手擱在電腦的鍵盤上,指縫間夾著一支細長的“摩爾”香煙。她抬起左手,象征性地攏了攏鬢發。緬甸玉打製的翡翠鐲子和純白的月牙形寶石耳環交相輝映,在我眼前射出幾道亮麗的弧線。
你一定看過日本當代作家村上春彥的那本書,一本挺有意思的書,書名更有意思,叫《跳,跳,跳》,連續三個“跳”,字體一個比一個大。
日本就是一個時刻想跳的民族。
大江健三郎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辭中稱,日本是一個曖昧的民族。這種觀點,我不能苟同。大江健三郎是想借“曖昧”一詞在世人麵前掩飾日本民族的特征。他是一個民族主義者。
二戰以後,日本的身份和處境的確有些曖昧,但其民族本質並非“曖昧”,而是“跳”,跳得更高,跳得更遠,不然,不會有今天的日本。
《跳》一書中的男主人公是一位周刊的專欄作家,用中國時下流行的術語說是自由撰稿人,這位瀟灑的自由撰稿人幽默地戲稱自己每天的寫作為文化耙雪。
我很欣賞這個詞。文化耙雪——既富有詩情畫意,又折射出一縷人性的溫馨。你很容易聯想起童年,聯想起那些下雪的日子,在萬籟俱寂的夜晚,沙沙沙的聲音由遠而近……多麼浪漫!純美!
這種“文化耙雪”使我如癡如醉,我覺得我終於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生命形式。
在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清晨,窗外的合歡花的花瓣上懸墜著一顆顆晶瑩的露珠,絢麗的朝霞篩過密密麻麻的樹葉照射過來,映亮了窗台上一束火紅的玫瑰。
我穿著柔軟的睡袍,光著腳,雙手捧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一邊慢慢地啜飲,一邊在書架前漫不經心地瀏覽,發現有什麼未讀過的書便取下來隨手翻閱一下。我有一個習慣,買書跟在商場搶購一樣,一買就是一大堆,不管什麼書,隻要是最近出版的新書,我都一古腦兒買下來,但是並非一睹為快,而是分門別類插進書架裏,等過了一段時間,挑出感興趣的來慢慢地讀,所以有些書我根本就沒有打開過。
喝完一杯咖啡。我坐下來,打開電腦,開始了村上春彥所謂的“文化耙雪”。我點燃一支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縷縷淡淡的青煙嫋嫋上升,我的思緒儼然清晨的潮水一般緩緩地、緩緩地湧上來。
那種感覺真是美極了。無以言喻。
當我的指尖觸摸著鍵碼時,仿佛在輕撫愛人的手臂。我用我的靈魂,默默地與我塑造的人物交談,以他的痛苦為痛苦,以他的快樂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