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你正式加入哥老會,以後在碼頭上多動腦子、多出些力氣,在弟兄們中間給我帶個好頭。弟兄們的事不管大小,都要幫幹爹多操點心,把三渡水碼頭經營成新津最大的碼頭。以後我們爺倆攜起手來,把這個世界鬧他媽個天翻地覆。”侯寶齋的聲音不大,卻有巨大的吸引力,一個字一個字釘在了楊虎臣的心上,讓他渾身的血液沸騰了起來。麵對從天而降的喜訊,楊虎臣隻感到一陣陣眩暈。要知道,三渡水碼頭早就不是昔日的境況了,就整個新津城各大碼頭比較,它的生意做得最大,運輸業和各種餐飲、客旅經營都是首屈一指的。聽幹爹的意思,是想破格讓我做一個碼頭上的管事。想當年,三渡水碼頭還是一個爛攤子的時候,就是幹爹本人,也是跑了多少年灘才混到那個位置啊!
侯寶齋院子的人真不少,聽說楊虎臣回來了,大家都來湊熱鬧。當晚陳若愚為侯爺安排了家宴,三桌酒席在院內擺開。侯寶齋、何耀先、陳若愚、黃老五等碼頭上的管事,新入會的張躍廷、霍笨、魏青,以及衙門裏麵的哥老會成員許偉仁、覃吉之都到齊了。還有一些侯寶齋親近的朋友、碼頭上主要的貨棧、客店老板。幾年來,“新西公”各堂口的管事大爺與侯家院子的人齊刷刷相聚,還非常難得。
“在山上吃了幾年素,不曉得酒量漲了沒有?”黃老五以前常常拿楊虎臣開涮取樂,多次扯著他的耳朵灌白酒,把他弄得酩酊大醉。楊虎臣那時候傻乎乎的,被黃老五整得鼻涕眼淚常常掛在臉上。
衝著這一句話,楊虎臣與桌上的哥子每個人幹了三大杯,與黃老五更是幹了三大碗。最後,大多數人喝醉了,黃老五直接鑽到了桌子底下。
侯寶齋是不怎麼管兄弟們喝酒的。他也愛酒,酒量也不錯,但是從來不在弟兄們麵前拚酒、鬥酒、撒酒瘋,當大家還在繼續打鬧的時候,他先進屋睡了。
這桌酒一直吃到深夜。每一次蘭兒從廚房端菜出來的時候,楊虎臣的眼睛都會死死盯住她,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舉手投足,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的細小的嬌嗔哀怨,都深深鑽進了楊虎臣的心中。
“這是哪裏的仙女?”楊虎臣把眾人灌得東倒西歪,在交杯換盞的間隙裏,他愣愣地想。這晚上,他的酒是喝得最多的,但是怎麼喝都不醉,反倒是蘭兒的倩影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楊虎臣醉了。
楊虎臣是一個天生跑碼頭的料。他辦事公道,既善於用銀子,也善於用刀子,更構建了一個龐大的交際圈、無孔不入的關係網,幫助幹爹把碼頭整治得井井有條,讓侯爺的勢力範圍沿著大河擴展到周邊十多個州縣。
他在碼頭上辦起幹爹交代的事,其兢兢業業的程度就像一個洋學堂的學生進了衙門。他起得早、睡得晚,大小事務都親自過問。每逢初一十五,附近的茶鋪、煙館、妓院都會照例送來月錢,足夠他與手下兄弟夥好吃好喝了。
楊虎臣牢記幹爹的教導,尊敬拜兄,團結哥弟,不販煙,不以大欺小,如果碼頭上出事,一定要最先挺身而出,另外就是“兔子不吃窩邊草”。
當然,對外地客商就有些兩樣了。有一次幾位山區的木材商喝得有些過量,在聚昌客棧拉住老板娘耍酒瘋,客棧的老板也是入了哥老會的,就趕緊到碼頭上搬救兵。楊虎臣帶三五個兄弟上去就是一頓猛揍,幾個木材商鼻血長淌,骨斷筋折,被打得半死,直到坐上船回家才發現,賣木材的錢全沒有了。
楊虎臣就算發了一點不義之財,卻從不獨享。他在碼頭上義字當先,人緣很好,讓過去一些不服氣的人乖乖閉上了嘴,人前人後親親熱熱叫起了“虎哥”。
楊虎臣在碼頭上辦事順風順水,與八方來客的交際應酬也得心應手。
新津城所有大碼頭的舵爺都稱讚他,對侯寶齋有這樣一個幹兒子羨慕不已。
可是每天晚上,楊虎臣回到侯宅的時候,麵對蘭兒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聽到她清脆的、天籟般的聲音,楊虎臣說話做事卻顯得笨拙、木訥。蘭兒也像對待碼頭上其他哥弟一樣,對楊虎臣滿懷熱情、精心照顧,但沒有一絲一毫特殊的意思。
楊虎臣明白,自己的心已經被蘭兒牢牢占據了。每當看見她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自己的心就狂跳不已。他常常有意無意找機會接近蘭兒,但她總是巧妙地、不加任何掩飾地回避開來。楊虎臣不明白她的葫蘆裏麵賣的是什麼藥。當蘭兒對別人也是那樣說話、那樣笑的時候,楊虎臣的心裏麵會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這天晚上月亮很好,如同水銀瀉地般照耀著整個院子,近處清澈,遠處朦朧,隱隱約約還有幾分詩意。楊虎臣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與魏青依然住一間房,就問他道:
“你說蘭兒吧,一個大姑娘家,跑到我們這個堆堆裏頭來,她想的是啥子?”
魏青翻了一個身,打著哈欠說:“你管那麼多幹啥?人家又能幹又勤快,把這個院子打整得還真像一個家。”說完,又翻過身去,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