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在同安任主簿時,還兼有“學事”一職。同安地處偏遠海濱,開發雖早,但文化教育一直較為落後,“民俗強悍,民風不醇”。當主簿工作受挫後,朱熹將主要精力幾乎全部花在了縣學教育上。那時的他盡管年輕,但已熟諳理學精髓,“其教人無非格言至論”。他行使學事職權,修建尊經閣,藏書900多卷;在大成殿後建教思堂,向縣民士子灌輸封建倫理綱常。為“使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各盡其道”,朱熹不辭勞苦,幾乎走遍了同安縣的山山水水。每到一地,都要“敦禮義,厚風俗”,不遺餘力地“教化”民眾,貫徹他的“誌道、據德、依仁、遊藝”四大教育口號。古代的同安縣包括如今的廈門市區、廈門同安區、翔安區、龍海角尾及台灣金門縣,就連當年孤懸海中的金門荒島,朱熹也渡海登島采風,“以禮導民”,建燕南書院,開創了金門島“家弦戶誦”文明之風。朱熹當年在同安題寫的“同民安”匾額,“安樂村”題刻,“寒竹風鬆”、“戰龍鬆”石刻,“靈源”、“太華岩”墨跡等,至今留存;一些關於朱熹的故事、傳說及體現他具有先見之明的“朱文公讖”,也在民間廣為流傳;朱熹的形象,仍受到當地民眾的景仰。
朱熹在被譽為朱子學的開宗聖地同安所進行的堅毅努力,一方麵使得這裏的文化教育水平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呈現出“海濱鄒魯,文教昌明”的氣象,南宋時同安出進士23人,明代又有文武進士106人;另一方麵,同安文化教育的普及與提高,是以朱熹理學為支撐的結果,也就是說,伴隨著文明的興盛與出現,朱熹的“三綱五常”、“三從四德”也深入人心,嚴重地毒害了廣大百姓,婦女受害最深,摧殘尤烈。受“朱子家禮”影響,“女子出門,必蔽其麵”,遮麵的花頭巾美其名曰“文公兜”。據有關學者考證,閩南惠安女今日出門,仍披戴頭巾,就是當年同安風俗在閩南地區的傳播、影響與留存。在“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桎梏下,一個個鮮活而美麗的生命以自戕的方式,獲取所謂的烈女、貞節、節孝之名,換來一塊塊冰涼冷漠的節孝匾及一座座死氣沉沉的貞節坊。同安縣在明、清兩代的節婦多達1150多人,而這僅僅是載入《同安縣誌》的數字,沒有進入縣誌視野的實際人數肯定更多。“理學殺人”,並非虛言。
37後,年愈六旬、思想成熟的朱熹以理學大師的身份又一次來到閩南,出任漳州知事。他采取正經界、蠲橫賦、敦風俗、播儒教等措施在漳州地區開展全麵變革,以圖“振民革弊”。一年任期內,朱熹隻在整頓學校、吏治與民風上取得了一點成功,其他方麵乏善可陳。他創建紫陽書院,出版《四書集注》,提出“身修家齊,風俗嚴整,人心和平,萬物順治,隆及後世”的辦學方針,對當地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朱熹理學也在閩南迅速傳播,並紮下根來。正因創辦推行教化的紫陽書院,此後才在漳州、同安有了朱熹“紫陽過化”之說。
自朱熹在同安、漳州“過化”之後,屬閩南文化圈的廈門、泉州、漳州三地的理學形成了一股風起雲湧的思潮,大興孔廟,尊孔讀經,以朱熹理學為社會、人生準則,嚴重束縛了當地民眾的生命活力與創造能量。生於泉州的明代哲學家、思想家李贄就因為受不了理學之風的壓抑與摧殘,不得不遠走他鄉,隱居湖北紅安、麻城。葉落歸根,是廣大民眾無法化解的一種內在情結,而年邁的李贄正好相反,隻要一提回鄉,他的心頭就會生出無限反感乃至仇恨,矛頭直指故鄉盛行的僵化儒教與吃人理學。
在研究福建地域文化時我發現,鴉片戰爭後,同屬福建的廈門與福州作為東南沿海五口通商的其中兩個口岸,在西方文明的衝擊下,近代福州湧現出林則徐、嚴複、沈葆楨、林紓等一大批影響深遠的偉人、巨人與名人,而同樣得風氣之先的廈門卻嚴重缺席,一個也沒有。究其根源,應該說與朱熹不無關聯,正是他在閩南地區如火如荼推行的封建理學,長期以來似一道無形的枷鎖,壓抑了當地民眾的鋒芒與激情,束縛了他們的思想與個性,禁錮了他們的創造與活力。
淳熙六年(1179年)三月,朱熹前往江西星子縣,“知南康軍”。除忙於辦賑濟、減賦稅、築江堤等政事外,仍舊不忘宣揚“道學”並付諸實踐。他要求當地士民、鄉鄰、父老集會,教誡子弟修孝悌、行忠信、入事父兄、出事長上;他讓他們推擇子弟,進入他在唐代文人李渤的隱居之地複建的白鹿洞書院讀經學習;他將“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作為“五教之目”赫然列入《白鹿洞書院學規》之中。
紹熙五年(1193年)五月,朱熹知潭州荊湖南路安撫使,時間雖隻兩個月,不僅以鎮壓與誘降相結合的方式平定了當地的農民起義,還幹了有生以來唯一的一件直接殺人事件。這本是一樁可以免卻的“差事”,因朱熹人為的幹預介入,也就顯得格外血腥殘酷。這年七月,光宗禪位,寧宗繼任,朱熹得到丞相趙汝愚密報,新皇準備召他進京擔任侍講。新皇登基,一般都要大赦天下罪犯。於是,朱熹搶在大赦令頒布之前,從獄中提出18名重犯“立斬之”。朱熹在下達立斬令時,肯定是一副怒不可遏、咬牙切齒的樣子,連眼都不會眨一下,因為這些罪犯都是有悖他心中理學原則的“大惡之人”。由此,不禁想到了孔子因政見不同誅殺少正卯之事,哪怕數一數二的大儒,麵對異己,骨子裏也是一副不能相容的殘忍。統治者定儒學於一尊,利用儒教壓製諸子百家,束縛廣大民眾,不過是儒家精義的部分擴展與發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