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1 / 3)

福建簡稱閩,唐代以前,一直被視為一塊“蠻荒”的化外之地。

其實,早在三國時期,東吳開發江浙,就有不少漢人移居福建。然而,漢人對閩地的真正開發,則源於中原漢族四次大規模移民:西晉末年永嘉之亂,中原仕族八姓“衣冠南渡”;唐高宗時,河南光州固始人陳政率府兵3600多人南下平叛,進入漳州;唐末五代,河南光州固始人王審知帶領中原人馬5000入閩,後封“閩王”;北宋滅亡,宋室南渡,北方民眾為避戰亂,紛紛逃入福建。除以上四次大規模階段性移民外,還有不計其數的逃亡者、流放者、駐閩將士、赴閩仕宦者、投親靠友者等其他中原人士陸續而來,定居閩地,從未間斷。

一批又一批的漢人如種子般遍撒八閩大地,帶來了先進的中原文化,加快了開發福建的步伐。他們繁衍生息、不斷發展,與當地土著居民百越族經過數百上千年的對峙、碰撞與交流,已融合為一個難分彼此的整體。

自唐以後,福建文化進入前所未有的興隆局麵。“唯昔甌越險遠之地,為今東南全盛之邦。”據各種統計資料表明,兩宋時期的福建,各類人才層出不窮,文化地位已在全國首屈一指:兩宋進士總數28933人,福建7144名,占全國總數的24%強,全國第一;“福建出秀才”,全國第一;《宋元學案》立案學者988人,福建178人,全國第一;《宋史》中進入《儒林傳》與《道學傳》的學人,閩籍人士17名,全國第一;《宋詩紀事》所列福建詩人128位,全國第二;閩人身居宰相之位者,全國第三……對此,朱熹不由得欣喜而自豪地寫道:“天旋地轉,閩浙反居天下之中。”

孤懸海外的化外之地,仿佛轉瞬之間,就已成為全國經濟繁榮、文教昌盛的“文明禮儀之邦”。而以朱熹理學為代表的閩學,在整合福建學術文化的同時,更是在曆朝封建統治者的推波助瀾下,將一個地域性學派躍升為淩駕全民族的精神指導思想長達七百多年之久。步入近代,福建的文化地位尤顯重要,以林則徐禁煙而直接導致的鴉片戰爭,不僅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以他為代表的經世思想更標誌著一個新的文化轉型期的到來。“晚清人物數侯官”,一部中國近代史,如果抽去福州的林則徐、嚴複、沈葆楨、林紓等近代政治家、思想家、實業家、翻譯家,將失卻應有的開放與凝重而顯得黯然失色。

福建居民,多為移民及其後代,他們在軍旅遊宦之地、避難流放之所駐紮生存,驛站般的停留,竟成為一處永久的家園。他們血管裏湧動著的,是中原望族的高貴血液,對文化、文明有著一種本能的渴求與向往;他們寧可避居偏遠閉塞的蠻荒之地,也不願在專製與強暴的壓迫下苟且偷安;他們不甘屈服、奮勇抗爭,顯得極其另類而反叛,也正因為如此,才永遠充滿朝氣與活力;他們賦予“閩”字以新的內涵,“門字裏麵是條蟲,跳出門外便成龍”,於是,祖先的停泊地,成為閩人走向未來的新起點,他們以福建為基地,向更遠的地方進發:向其他省份延伸,向台灣移民,向新加坡、菲律賓、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地區遷移,向歐美乃至世界各地尋求生機,創建新的基業。

然而,祖輩的停留地是那樣神聖,無論是繼續生活在這塊土地的人們,還是從此走出、遠在異國他鄉的移民,在他們心中,八閩大地,就是一處永遠的驛站:置身福建,他們會不時追溯祖輩風雨兼程、遷徙南下的艱辛曆程,將先輩的驛站,視為美好的家園;旅居海外,總是於煙雨蒼茫中回望魂牽夢縈的故土,尋找精神的寄托,撫慰疲憊的心靈,先輩的驛站,就是永恒的故鄉,循著相承的血脈,可以找到中華文明的源頭……

2003年3月26日,仿佛呼應一段蒼老的曆史,我也踏上了舉家南遷、移民福建的旅程。進入福建懷抱,列車時而繞山盤旋,時而穿越隧道,時而在平坦的山地、河穀、平原滑行,連綿起伏的青山、曲折回環的流水、碧綠坦蕩的田疇、依山傍水的房舍從我眼前一一閃現,又一一消逝。列車由北而南穿越八閩大地,我盡情地領略了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獨特環境與豐富韻致。不到24小時,我便經曆了古代也許得需幾代人前仆後繼才能抵達、完成的遷徙之旅。

由“國中之國”的荊楚大地,移居東南沿海享有港口風景城市、海上花園、溫馨城市之譽的特區廈門,在享受現代城市文明生活方式的同時,我不由得時時想到尚未開發的廈門,是一個偏遠得不能再遠、蠻荒得不能再荒的海島,荊棘叢生、虎狼橫行、蟲豸遍地、瘟疫彌漫、台風席卷,生存環境之惡劣,簡直無法想象。於是,對當年的移民與開發,也就更加生出無限的感慨與感佩。

我在故鄉湖北度過了40年漫長時光,身上攜帶的,更多的是中原文化與荊楚文化的因子。置身新的環境,在不同文化的磨合中,我以廈門為基點,推及閩南文化圈的漳州、泉州等地,再向福建區域的其他文化圈輻射。兩年來,我利用開會、出差、旅遊及專程探訪等方式,差不多走完了我所認為的福建極富文化內涵與典型代表性的山水名勝、曆史古跡。行走看似輕鬆浪漫,卻可增加一個人的生命重量;行走產生跳躍與聯想,也產生思考與思想;行走受到方式、過程及目的等多重約束,卻能夠帶來新奇,獲得知識,激發靈感,產生創造的渴望……正是在這樣的行走中,我不時跳出有限的地域範圍,將八閩文化放在大文化的視野中,與中原文化、荊楚文化乃至西方文化進行觀照比較,深深地感受著福建地域文化別具一格的突出特征——多元性、矛盾性、海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