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閑人。為了證明我還活著,我要寫一部小說。故事一開頭我就想到我自己。這是一種糾纏不清開脫不掉的旋迷。我永遠也搞不懂為什麼我走不出自己的圈套。從前的歲月我一直在努力地證明著我的生存。現在我也不是為自己蓋棺定論做人生總結。不想那麼玄虛,我實話實說坦白交代,是我的學問毀了我。這也不是懷才不遇,在這個年代裏,我總有大把的機會,隻是我幾乎什麼事都做不成。
從前我並不知道我是這樣一個生活角色。我以為我能指點江山能叱吒風雲。不知道從一個山坳裏出來又落進了另一個山坳裏。我用了幾十年的歲月並沒有爬上我向往的山頂。沒有登峰造極沒有日出沒有霞光。1980年參加高考時我還是蒙古草原上的一個野孩子。那時我還沒有見過火車隻聽說過電燈。在神秘空曠的大漠和草原上,在幽暗的夜裏我幻想著電燈時代。爺爺說燈火衝下燒人間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大事兒。有一天草原列車從北京開來穿過科爾沁荒漠,驚散了我的羊群。我跳下馬背折斷牧鞭把自己像羊一樣圈在土坯房裏,用一隻墨水瓶做了羊油燈背時事政治學習漢文,我要坐火車到城裏去。那年我18歲考上了師範進了城,發現這個時代早已燈火通明,而我卻幾乎雙目失明。於是我花了10塊錢在浙江人的眼鏡攤上買了一副近視鏡。結果由於焦距不對10年後給我留下了一個病根兒。戴上眼鏡頭疼,摘下眼鏡眼疼。戴不戴眼鏡看這個世界都不太清。
大學4年累計到一起沒上夠一年的課。喝酒談戀愛卻差一點把我培養成有名的詩人。我是行呤詩人的後代,祖先們幾乎都是趕著羊群死在了朝拜的路上。我們家人看這個世界都是用詩的思維。我知道書沒讀好,不算毛主席的好孩子。師範畢業後我來到了廣州進修研究生。廣州是個很遙遠的地方也是很陌生的背景。先祖成吉思汗征服了半個世界,到了忽必烈時代的馬蹄子才能夠踏進廣州。我到了廣州也沒有讀什麼書。隻要生活在大學校園裏每天就會長學問,就像照相如果背景是海,你怎麼打扮表情都像一條魚。我在廣州每天都在想著錢。錢比學問難得到,你隻要進圖書館什麼學問都有,而錢盡管滿大街都是,有時你一分都得不到。這時候我就很氣憤也很嫉妒。但我還不是暴徒去打砸搶。我站在五星級酒店外麵說我會進來的,並用手拍這停車場上的漂亮淩誌車說,這車的主人很快是我。
研究生還沒修完,我便成了肄業的無業人員。我不想打國家工,掙那點工資都不夠到五星級酒店喝一頓早茶。1988年我便去了海南,這時候薑老板,我命運中注定有的一個參照物出現了。當時,我著一身破爛的牛仔服,雜發和胡子像荒草一樣長滿了我的頭。我正領著幾個從北方大學裏逃來的女孩在賣大碗茶。我讓她們把紅棗綠豆和茶煮在一起命名為:紅棗綠豆茶。拿著芭蕉扇向過路人大叫著:解暑去毒五毛一碗。
薑老板走到我的攤前,他說我去人才角找了3天沒有一個是我需要的。一聽聲音我說找到了,一看果然是你。我當時好像沒太理解他講的啥衝那幾個女生一揮手:收攤。回到海口公園的一棵椰樹下,我們象江湖上的兩大高手開始了鬥內功。我看他戴著眼鏡象日本翻譯似的,肯定挺有學問,決定使用理論這杆槍。我搬出了黑格爾馬克思薩特佛洛伊德。他衝我輕鬆地一笑開始回招兒。理論是個什麼狗屁東西你知道吧?他是你的塔,壓得你喘不上氣來,是我的馬,我騎上很瀟灑。所有你說的那些洋鬼子都是我的工具。黑格爾是我的眼鏡,馬克思是我的鼻子,薩特是我的嘴巴,佛洛依德是我的小便。
我說,你這些話古怪,你打敗了我。他說我小學文化,是從四川來的一個水手。來廣州一年就擁有了理想的財富。我說你沒文化好。我跟有文化的人學了十幾年越來越沒本事,跟你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