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人生如祺(2 / 3)

弘暉摘了腰間玉牌雙手平舉向前,德妃接過撫摸良久,眼底都濕了,淚悄無聲息滴落在白玉字牌上,濕了金黃穗子。喃喃自語,“弘暉……四十三年……你……不是……你……弘暉?”

弘暉點了點頭,我看不見神情,隻聽見滿含孺慕之思的聲音,微啞,“是,瑪嬤,孫兒是弘暉。”他說著低下頭,不知從身上掏著什麼,不一會兒手又捧向德妃麵前。

掌心靜躺一隻荷包,紅得淡了,團花暗紋益加深刻,如胤禛那一隻,顏色雖變,卻仍被珍藏得完好,未見絲毫磨損。

德妃抬手輕撫過荷包邊角,指甲顫抖著挑起開口處,隱藏其內的金黃小字現於眼前,如同那塊白玉所雕。手指一抖,連著弘暉的指尖勾過去,攥緊玉牌的手顫微微地幾乎摸到臉上,極似胤禛的眉眼。

我不知弘暉在她耳畔說了什麼,就聽見一聲哭,壓抑的,釋放的,似悲,似喜,彙集了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淚,滑落臉頰,直流到弘暉頸後那條黑亮亮的發辮間,泛著水光。

“弘暉,是我的孫兒,是弘暉,真的是你。”

我抽了帕子擦拭眼角,起身走向房門,才掀了簾子,聽見德妃喚我留下。

囑著弘暉好好診脈,看要如何調理一二,德妃不敢置信地看我又看他,反倒像個聽話乖巧的孩子任弘暉搭脈。她就安靜地靠坐在榻上,聽他說這樣那樣的話,無非禦醫所說的注意休息注意膳食,切莫焦慮雲雲,偏靜了心地聽,不再發脾氣趕人出去,更不似胤禛在時背過身不理不睬。

祖孫二人坐在榻上聊了好一會,得知弘暉已娶妻生子,德妃問得更是仔細。

天色漸暗,宮女進來燃了蠟,見她似是高興便小心詢問是否傳膳。德妃聽了擺手要她速去,竟還記得弘暉幼年喜好,特意囑咐加了幾道菜。宮女隨侍得久,也不多問更不四處轉看,隻規矩地應了聲是便匆匆出了門。

直到用過晚膳,也未見胤禛前來問安。席間德妃愣了會,看著弘暉好半晌沒說話,隻搛了一筷子魚像幼時那樣細細地挑了刺放到他碗裏,看著他夾進口中,咀嚼咽下,自己反倒吃得不多,卻好過平日隻是坐臥念經,飯菜不動。

弘暉走時,扶住欲起身的德妃靠回枕間,跪於榻邊又端正地磕了頭,旁的未提隻說要瑪嬤注意身子,莫傷了神。德妃囑他下回若是進宮,帶妻兒同行。

我被留在永和宮,看著窗外黑沉沉一片,聽見德妃恢複那聲歎息。

她怨,怨她的孫兒被我們藏出宮藏出府成了不能孝敬堂前的遊子,怨無人告訴她瞞天遮地十餘年。她老了累了失了憤怒,隻是幽幽訴說,陳年往事,冰山一角。

我告訴她此事康熙知曉,胤禎亦知。她的眼睛變得空洞,越過我不知望向何處,也許那裏是她思念的盡頭,有亡夫,有幼子,也許……還有守在乾清宮的落寞背影。

“額娘,兒媳不敢勸,隻盼額娘想開些。您若康健,子孫之福,大清之福。”

德妃不再開口,隻靠在那裏看我,好似在想什麼,眯了眼的樣子很像胤禛,或是該說,胤禛專注看人時的神情,像她。

“皇阿瑪去了,把這江山交到四爺手裏,是愛,是信,更是重任於肩。對十四弟,皇阿瑪同是愛,更是信,信十四弟能鎮守邊疆,信他可與四爺一道守住這大清基業。

弘暉當年養在外麵,兒媳的心是疼的,是迫不得已,是徹夜難眠。當年的決定許是錯的,時至今日,誰能斷定這樣的他不好?父親,母親,給孩子生命,教會了坐教會了走,等到他們能跑能跳的時候,便看不住了,隻能放手,信他們能跑得好跑得遠,能跳得好跳得高,安全無虞,再無他求。

如今十四弟回來了,兒媳也未見到,兒媳也想著也念著,隻是……爺們自有主張,是為朝廷是為大清。皇阿瑪信他們,咱們也該信的。額娘念著十四弟,這份疼比起兒媳當年隻多不少,兒媳知道,四爺也知道。

十四弟長途跋涉趕回京城,苦,兒媳知道。額娘日思夜想,苦,兒媳也知道。額娘麵前,十四弟麵前,兒媳不敢說四爺也苦,隻是這苦,額娘幾分,他做兒子的自有幾分,十四弟幾分,他做哥哥的就有幾分,母子連心兄弟同心絕不是空口白話……四爺日夜辛勞,小家,大國,哪一樣都得顧著。人前他是新皇當政,萬般威風,人後呢?他不說他不怨,是他做兒子做兄長的本分,是他做天子掌天下的擔當,可是這普天之下誰又知他,誰憐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