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母子三人相互望著,長得酷似弘晚的兩張小臉委屈得癟了嘴,淚花轉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分外惹人憐愛。墨晗掩了嘴在笑,手伸出去擺出一副等待投懷送抱的姿勢,兩個小東西便像撒歡的小狗一樣推開嬤嬤的手跌跌撞撞衝過去。
擋在墨晗麵前的人投下一片陰影落在他家媳婦身上。甫一進院門的弘晚三兩步便跨過來,一手一個地抄起兩團黑影抱在身上,回身定定地看著呆住的小女人低聲詢問有事沒有。她還努力睜圓水霧似的眼睛回望,咯咯笑的兩個奶娃娃已經爭相抱住弘晚的脖子阿瑪阿瑪地叫,異常清晰。
我想笑,卻厚道地把笑憋回去。兒子想要親近母親罷了,能有什麼事呢,反正都被歸家的父親抓住了,隻有作案動機沒有成功犯罪還能有什麼事。反倒是他突然出現地衝過來,八成把他媳婦給嚇著了,還好意思問。
站在院門邊的胤禛被冷落得徹底,估計整個王府也就這院子能讓他如此不被重視。身為王爺的人倒也不在意,筆直地站在陽光下,看不清視線落於何處。
算算日子竟也一月未見,那道背光黑影清減了不少,怕是此次奉安之行也是一路趕回來的。
悄聲走過去拉了他的手掩上院門,手心已被他拇指按住輕輕摩挲,濕熱得起了一層薄汗。
“墨晗有了身孕,下回你再出門……還是留下弘晚吧。”
他隻嗯了一聲,不緊不慢地牽著我走在庭院中。
“弘晚院裏種了葡萄,你知道嗎?已經快一人高了,要是長得好估計明年夏天就能坐在下麵乘涼,還會有新鮮的葡萄吃。”
快要走到小院門前時,沉默一路的人緊了緊手,“還能釀酒喝。”
“葡萄酒嘛我知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胤禛腳下頓了一步,緩緩推開院門先邁進去,“去年就種下了,你今兒才發現。”
“去年就看到了,隻是長了幼苗過冬時還要埋回土裏,也許就凍死了也說不準。不知道它能不能活,我說來做什麼。”
“你倒知道,也許明年還吃不上呢。”胤禛拉著我坐在軟塌,接過眉嫵遞上的茶,隨手摘了帽子擱置在我腰後的塌桌上,掌心貼上我的背拉到近前。
我一手打著扇子一手解向他頸間盤扣,有些被人小看的反駁,“怎麼不知道,打記事起就知道了,家裏的葡萄架都是我跟著爸爸看他打理的。要是種得好兩三年就能結果,怎麼會吃不上。”
原來有些事會隨著時間淡忘,有些記憶卻一直深藏心底不曾褪去,哪怕曾經年幼,快樂得太過短暫,卻依然清晰如昨。隻是那段時光真的太短太快,還沒等我長大已然沒了蹤影變成過往,徒留在心中最最隱蔽的角落。不曾或忘,隻是從不去想。
胤禛接過扇子一邊搖出不算涼爽的風,一邊低頭看我。
吸了吸鼻子睜大眼睛努力與盤扣作戰,繼續說些什麼讓我的低落變得有理有據,“隻是我這裏沒有……挽兒說得對,男人——有了媳婦忘了娘。”
“你都快長在弘晚那兒了,和你的有什麼分別。”
他什麼意思?有點酸?重點在前麵那句,還是後半句?未等我想清楚,手中已多了個信封。隻見白紙未有黑字……給我的?
胤禛起身脫了袍褂坐回軟塌,斜靠在墊子上眯眼看我,很有些懶洋洋的。口氣聽不出好或壞,兀自打著扇陳述事實,“你女兒的信。”
我女兒……這一句更是酸得厲害。
半年多未見,我被弘晚分去了太多心神,還有那對磨人的弘曆兄弟,還有這一大家子裏裏外外,偶爾去看弘暉,見見胤祥和孝顏。生活,真的很充實。似乎隻有在夢裏,才敢想想那個嫁了海軍去遠航的女兒。沒有自我意識時,一切都是快樂的,沒有分離或是擔憂。
這算雙喜臨門?同是有孕,兒媳與女兒,我卻看不出身為長輩的胤禛開心加倍,反倒有些鬱鬱寡歡,頗有正正得負的無奈或無力。我覺得自己詞窮了,形容不出他此時感受,哪怕我看得到,都說不出。
以前我隻道紅挽戀父,原來這位成熟穩重的王爺也會有為了女兒吃醋難受的時刻。算不算是一物降一物?
藏住心裏的笑,靠過去小聲問:“隻說回來安胎,都沒寫個日子,你知道嗎?”
被我問到的爺仍是仰在那兒出神,取回我手裏的信紙看了會,按折印細細疊好塞回信封,安放在塌桌上以掌心撫平。
“總是要回來的,等著就是,急也沒用。”
其實我真的不急,隻是想確定個時間好做準備,他這一句勸……有些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