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什麼不能理解的,宮裏人多規矩多,像蘇某這般性情之人,還是盡早離開方能活得長久恣意。”
正在咽酒的我聽了這話差點沒把自己嗆著,聽他一說貝勒府倒像個沒規矩的地方?說出去誰信!順了口氣我才看著他小心求證,“依蘇先生的意思,這貝勒府……四爺能讓你活得長久恣意?”
“四爺……還好吧,不是福晉現在正需要蘇某幫忙調養身體麼?想來隻要蘇某不是太過恣意妄為,尚能勉強活下去。偶爾還能喝上口貝勒府的美酒,若是再能吟詩作對撫琴賞花,就更完美了。”
“哈哈,你這種活法真讓人羨慕,若我是個男人,也像你這樣活。既然蘇先生說了,詩詞歌賦該是懂的,就借著美酒吟上兩句吧,就以……”我看向身邊景物無非花草,早就被前人作得爛了沒什麼好說,想起他大夫身份便笑著繼續說道:“以你最擅長的藥材為題好了。”
“福晉倒是隨性,想到哪兒說哪兒,若是真為男兒身,想來該比蘇某活得更加瀟灑自在。”蘇長慶自斟自飲地看著眼前暗成一團的黑色薔薇,扯著嘴角笑道:“以藥材為題,福晉還真是會給蘇某出難題,雖說我隨父學醫十餘載,偏偏不喜將藥材掛在嘴邊。隻是福晉出了題,就念個前人做的好了,
伏波飲薏苡,禦瘴傳神良。能除五溪毒,不救讒言傷。
讒言風雨過,瘴癘久已亡。兩俱不足道,但愛草木長。
草木各有宜,珍產驕南荒。采中懸荔枝,雪粉剖檳榔。
不謂蓬荻姿,中有藥與糧。春為茨實園,蒸作菰米香。
子美拾橡栗,黃精班空腸。今吾獨何者,玉粒照夜光。”
我冥思苦想半天,才記起曾經查閱藥材資料時見過此詩,試探問道:“我要是沒記錯,好像是蘇軾的吧,叫什麼薏苡仁詩?”
蘇長慶雙眼晶亮的笑著,將頭倚在膝上看著我回道:“對,是詠羅浮山薏苡仁詩,裏麵有多味藥材名。福晉喜歡李白,可也喜歡蘇軾?”
“還好吧。蘇軾的詞很好,我很喜歡。隻是他成天在詞裏大喊‘我好曠達,無論怎樣人生起落都還是那麼樂觀,所有一切皆是浮雲’,讓我有些受不了。”
見蘇長慶正一臉好笑又好奇地看著我,便開口輕聲解釋道:“對他來說真的都是浮雲,那首寫給亡妻的《江城子》,多感人啊,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可轉眼間,還不是娶了亡妻的表妹,這淒涼之情自也不必訴了,他的人生依然曠達美好。寫下如此感人詩句的癡情男子都變得隻聞新人笑不念舊人哭,多悲哀啊,好在王氏已死,不用再去理會蘇軾虛偽少見的淚千行了。”
蘇長慶搖頭低笑,在我杯中續滿了酒笑著勸道:“福晉何必為他們苦苦糾纏,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前人愁來後人笑。”
“有道理,與其感歎前人無情,不如惜取眼前快樂。”我舉了茶杯與他手中的輕碰,仰頭飲盡。
“福晉既是知道薏苡仁詩,該是也對藥材有些研究,蘇某洗耳恭聽福晉大作。”
“我?”這個家夥還真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自己說了便要人家也說,根本不管兩人身份有別。點頭笑笑沉吟回道:“讓我想想,藥材名倒是記得些,隻是這詩嘛……有了,是首蝶戀花:花.徑深沉香未杳,
獨上重樓,隻盼檳郎到!壓鬢玉簪華發少,烏眉難鎖心煩惱。眺望江南春正好!輕粉朱唇,直使君顛倒。欲取常山西去道,微軀願化車前草!”
說完我便看著他開心的說:“這首詞裏麵有八味藥材哦。”
“嗬嗬。”蘇長慶抓著酒壇的手掩在嘴上不停地笑,好半天才抬起頭看著我搖頭說道:“幾味藥材蘇某倒是真沒注意,隻是聽出一股相思的味道。”
好在夜半三更誰也看不出我臉上是紅還是白,我裝作無事仰回椅中望著月亮輕歎口氣,“你一個男人又怎麼會懂相思的味道,天下的男人懂得這個滋味的人……少之又少。”
“是了,福晉說的是。蘇某至今獨身一人,未嚐相思未解相思,自是不懂個中滋味的。也如福晉所說,這天底下的男人,也多是如蘇軾那般喜新厭舊的……”
我騰地坐直身子看向猶在說話的小蘇,愣愣地喃喃問道:“你……姓蘇啊?蘇軾也是姓蘇的吧,你們不會有什麼關係吧?我才剛那樣說他,不也是在諷刺他,實在是不好意思。”
蘇長慶未說完的話便被我一句給堵在嘴裏,微張著嘴半天才苦笑地回了句,“福晉想得真多,這天下之大,湊巧姓蘇的何止我一人,難道還全是他蘇軾的後人不成?”
“哦。”我尷尬地看著他,勉強笑笑,“是哈,湊巧而已,隻是湊巧。”
“福晉還是早些歇息吧,調養身子雖是不誤少許飲酒,隻是這覺還是要足的。否則,就是四爺再找來十個蘇長慶,也幫不了您。”蘇長慶說完便從地上站起來,如來時一般抓著酒壇杯子邁步走向院門。
我愣愣地看著院門在夜色中晃了幾下,卻聽見門外又傳來他的聲音,“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