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疆有蠱(1 / 2)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下溪州永遠有藍湛湛的晴天、翡翠綠的水波,滿山遍野恣肆開放的桃花和巍巍然又森森然的巨大山嶺。在起伏猶如蒼遒的墨龍的山嶺之間,一座約莫兩三百戶人家的村寨若隱若現。嫋嫋的炊煙升騰著,嫵媚了山的棱角;山下的小渡口傳來欸乃的槳聲,也嫵媚了水的柔姿。青石板路從村西頭向內蜿蜒,爬過了幾許歲月,增添了一絲滄桑。這條小路到村中心戛然而止,因為那裏有著這樣的一棵樹。

樹已經很老、很老了,枝幹虯屈著,又伸展著,遮蓋了小半個村子。半樹的葉子已經凋零,取而代之的是懸在樹上一枝一枝的紅色絲線。樹下是一地將盡未盡的熏香。絲線在煙火香氣的濡潤下逐漸有了一種說道不清的韻致,就連古樹也神秘莫測起來。如果你駐足打聽,樹下打盹醒來的老人一定會告訴你:“這是好幾百年前老祖宗傳下來的神木。”但具體有多少年呢?老人說不清楚,於是又含混著入了夢鄉。而村裏妙齡的少女則對你羞澀一笑,用比蚊蚋還小的聲音說:“這叫相思木。村裏的女孩兒和誰好上之後就會來到樹下祈願,並掛上紅線,這樣就可以一輩子和和美美了。”而情郎遠去、獨守空閨的小小婦人也許會悵然凝視這一樹隨風舞動的紅絲,或許那才是她們全部的寄托。

這個村寨依山而建、臨河而居。那棵巨大的相思木外圍,就是一座座木頭房子。木房子圍著相思木一圈一圈向外擴散開去,如同水的漣漪。中間的房子已經很老舊了,腐朽的木門裏充斥著歲月的痕跡,而屋裏是弄得化不開的墨黑;外圍的房子較新,應該建成未滿十年。村寨最初本建在山腳的一片平原之上,幾代的繁衍之後又逐漸融入了山的弧度。一層一層的屋舍沿山而上,就像山的階梯。在山的更高處再更往西南的方向,還有一兩棟木屋坐落,其下是滾滾而去的河水。不過這兩座木屋的顏色要更黯淡外觀也要更破敗些。屋舍前後冷冷清清似無人跡,又似乎屋主是一個遭到歧視與放逐的存在。

這是苗在溪州僅存的幾個村落之一。至於溪州以外廣大的南疆之地和南疆之外的廣袤空間裏是否還有苗的存在,此村中人則不得而知。他們生活在這片大山裏的淨土,似乎與世無爭又似乎被人遺忘。

苗之先祖,是為九黎。軒轅之時,蚩尤最為暴,莫能伐。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九黎之後,是為三苗。後三苗崩圮,苗民流離失所,一部分選擇歸順,但等待他們的卻是無盡的殺戮與奴役,即所謂“黎、苗之王,夏商之季,子孫為隸,不夷於民”。”另一部分苗民則敗走南疆,自隱蠻荒,千年繁衍,以伺再戰之機。

這個村落之人顯然是苗之遺民,他們的先祖在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存活、隱忍,最終選擇了這樣的一個小山村了此餘生。也許他們的心中有滔天的仇恨,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流了太多鮮血……但是千年歲月衝刷掉了一些東西,最終留給這個山村的,是一片如水的寧靜。寧靜,往往意味著大多數人的遺忘……其實遺忘又怎麼不是一件好事呢?但,又何嚐能夠真正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