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和可怕的“集體謀殺”
——談吳萬夫農村題材小小說的主題
雪弟
吳萬夫是從農村走出的作家,農村的苦難在作家的心底刻下了一道長長的印痕。自然而然,“為苦難的父老鄉親著書立說”(吳萬夫《朝聖路上?後記》)成了這位作家的熾烈夢想。因此,在吳萬夫的小小說中,農村題材占了很大的比重。在表現方式上,吳萬夫往往不是從正麵(光明處)去頌揚村民的淳樸與厚實,而是充溢著強烈的憂患意識,從反麵(陰暗處)去批判村民的劣根性,揭示出村民身上潛存的恐怖和可怕的東西,從而深挖農村苦難的根源。
吳萬夫在批判村民的劣根性時,並不是采用直接、正麵的方式,而是由主人公的悲劇把它透視出來。打個皮影戲的比方,吳萬夫雖把注意力集中到前台的人物上,但他關注的卻是後台操縱的人。因為前台人物的命運是操縱在後台的人手裏的。對前台的主人公,吳萬夫雖也持批判的態度,如對王二小偷小摸並倒打一耙的小人行徑(《黑鍋》);對小米欺淩弱者的劣根心理(《麵目》);對冒冒懦弱萎縮的屈從人格(《冒冒》),但作者的這種批判是有情的,是飽含著作者一捧熱淚的。作者真正要批判的,是處於後台位置的村民,是村民身上潛存的恐怖和可怕的東西。
《冒冒》中,冒冒是獨門小戶。因此,村民誰都可以欺負他,村裏沒有一個男人沒睡過他老婆。一次在開會的間隙,村民都打他,竟是為了取樂。打他的人當中,還有他的老婆。由此,我們看到了一個怎樣恐怖和可怕的現實——無聊取樂,欺淩弱者,瞎亂起哄。最為重要的是,這些人性中的劣根,不是以個體,而是以集體的形式出現的。這樣,它們就構成一個穩固的體係,很難打破它。所以,冒冒挨打隻能白挨,個體對集體的欺負是束手無策的。在《冒冒》中,這種集體欺負還是顯性的,能看得到的,到了《麵目》、《謀殺》中,就變為隱性的、不易看到的了,因而它更具殺傷力,殺死了人也找不到誰是凶手。《麵目》中,小米和小水的衝突,本是一件正常的鄰裏糾紛。然而,最終卻釀造了殺害兩條人命的悲劇。雖然小水是殺人的凶手,但我們透過這起事件的前前後後,分明地看到殺人的真凶卻是村民。是村民對這起事件的變態看法——小水怎能動手打人?——使本來理屈的小米反覺得自己受了欺負。悲劇就是從這一時刻開始的。小米領人打了小水,小水不堪受辱殺了小米。兩條鮮活硬朗的生命在村民的眼皮底下凋謝了。還是用村民自己的話來說吧:“要知道小水會殺人,咋也不讓小米多占二尺地皮。”村民能製止住小米的,但村民不想去做,村民習慣了對弱者的欺淩,而且從弱者的被欺淩中獲得魯迅筆下看客般的快感。這或許貶低了村民,過分誇大了村民的陰暗處。但《謀殺》,一文卻讓我們真切看到了村民進行“集體謀殺”的血淋淋的事實。林死於輸液反應,但林的爹和村民卻懷疑是秀——林的妻殺了林。“雖然找不出秀有丁點謀殺林的蛛絲馬跡”,可“時間一長,人們似乎都覺得林是被秀謀殺的”。“似乎”二字把秀推向悲劇的境地,最終她不得不以死來洗刷自己的清白。我們可以怪罪秀的軟弱,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她如何逃出村民們火焰般的口舌?總之,小米、小水、秀等個體的毀滅,並非個人因素所造成,而是來自村民的“集體謀殺”,盡管這種謀殺並非有意識的,但它比有意識的謀殺更為恐怖和可怕。
吳萬夫的小小說正因為揭示了這種“恐怖和可怕”而震撼人心,如果到此為止,仍不失為好的小說。但作家並未滿足於此,而是向前又推進了一步,這就是《謀殺》留給我們的思索,林與秀的兒子——盅兒會不會走上和小水相同的道路?這樣的悲劇還將延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