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有一年的冬天，看見飛來一群烏鴉，約三十多隻，它們白天在野畈尋食吃，晚上離我們家門前八十米的烏龜山尾巴墳山宿夜。過了冬天，它們飛回去了。這群烏鴉同往年有所不同，往年一到冬天都飛走了。這次，這群烏鴉卻留下了兩隻，它們是一對烏鴉夫妻。就這樣到了春天，墳山地上有一株日楠樹，它們在這株樹上做了一個很不像樣的窩，隻是窩底做得好點，不會漏下去。窩的邊上四周圍的洞像馬蜂窩似的，千瘡百孔。不過做窩的樹棒較粗，還算是堅固的。
後來，它們孵出了四隻小烏鴉。烏鴉媽媽、烏鴉爸爸十分辛苦，天天從早到晚，到田畈裏去捉蚱蜢、各種小蟲，有時隻捉到很小的蝴蝶，也隻好含著給小烏鴉吃。小烏鴉開始時身上的毛毛也沒有的，一天到晚像沒吃飽的樣子，隻要烏鴉爸、媽捉東西回來，四隻小烏鴉的嘴巴都是張得大大的，都像是餓透了似的。兩隻老烏鴉天天起早摸黑去捉食。晴天是這樣，雨天也是這樣，大風大雨也還是這樣。兩隻老烏鴉本來身上的毛毛很多，飛高飛低像箭一樣的快，自從孵出四隻小烏鴉後，身上的毛越來越少了。小烏鴉長得很快，將近一個月，身上長出了許多毛。它們常常停在窩的邊沿上，約五十天，它們會飛了，飛上飛下，還互相嬉戲。到了晚上窩裏窩外，都停著烏鴉。白天我去看過，窩裏很幹淨，一點糞便也沒有，烏鴉的爸媽陪著小烏鴉，白天一起到野畈裏去捉蟲吃，傍晚仍到日楠樹上宿夜。
後來，烏鴉的爸、媽，身上的毛很少了，連絨毛多數也脫落了。它們已經飛不動了，白天和黑夜都住在窩裏，可憐得很，我以為它們已經餓死了。白天我仔細去觀察情況，看到四隻小烏鴉，它們到野畈去捉蚱蜢、蝗蟲以及各種蟲來喂老烏鴉。四隻小烏鴉都同烏鴉爸、媽那樣大了。兩隻老烏鴉身上的羽毛已經很少了，住在窩裏飛不出去了。我天天去看它們，看它們生活得也很好。四隻小烏鴉天天到田野去捉蚱蜢、小蟲來喂老烏鴉，晚上都回到日楠樹來宿夜，停在烏鴉爸、媽的周圍，保護著老烏鴉。白天捉了蚱蜢回來，也像老烏鴉喂小烏鴉一樣，喂老烏鴉。老烏鴉從小烏鴉的嘴裏接過去吃。我看老烏鴉爸、媽生活得很幸福，有四隻小烏鴉來供給它們吃，來做它們的保衛。可是烏鴉的爸、媽實在太老了，身上的羽毛寥寥無幾，但新的沒有長出來，身上的羽毛幾乎沒有了。
一天傍晚，我去看，四隻小烏鴉仍在日楠樹上宿夜，都停在窩的四周圍。第二天早上我再去看時，四隻小烏鴉已經不見了，它們大概飛去找原來的群體了。兩隻老烏鴉都靜靜地躲在窩裏，死了，身體冷卻而且發硬了，我想，它們不是餓死的，而是老死的。它們有四個子女送終，它們死得多麼安詳、多麼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