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徐家堡,談及“詩禮傳家”,徐正坤老人突然淚流滿麵地抽泣起來,我緊忙勸他不要激動。
他抹抹眼淚,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提起徐家堡,想起徐家每一個克己複禮遵循“詩禮傳家”的人,他就高興地流淚。
緣於此,我對徐正坤老人的閱曆更感興趣了。他年已八旬,能因此而老淚縱橫,說明他不像其他堡宅的主人談起祖輩留下的古堡,隻會大而化之地講風水或神秘兮兮地講迷信。而徐正坤情真意切的眼淚,說明他是一位純正坦誠、忠於情感的人。
西海固的山峁上和原野間,憨坐的許許多多土堡,有敗落的,也有完整的,它們都是過去的象征,有的象征人的身份,有的象征殷實的家業,有的象征著落寞,象征著災難,或象征著豁達與保守,但有的城堡更具有深遠的含義。
我多次去過徐家堡,每次都凝望著“詩禮傳家”這四個繁體大字,它工工整整地鐫刻在徐家堡堡門上端的磚匾裏。
徐家堡,坐落在海原縣李旺鎮的韓府灣,韓府灣屬李旺鎮下轄的一個自然村。徐家堡建在韓府村臨101省道的路東邊。
韓府灣並沒有許多灣,是清水河岸李旺鎮與七營鎮中間的一片平川。
幾百年前,清水河由南向北,也許在這裏曲流纏綿。而通往中原的大道,或許也坎坎坷坷,像河水一樣在這裏轉過一灣又一灣。但現在這裏河道幹枯、大道筆直、村舍煥然,地名已變成了韓府村。
之所以依然保留著韓府兩個字,是因為韓府古來就有大名氣。韓府村有座廟宇,叫青苗山。青苗山除了供奉著玉皇大帝、雷祖、九天聖母、馬神等神仙外,還完好地保存著萬曆二十六年(1593年)留下來的一口鍾,鍾高123厘米,口徑90厘米。鍾聲響起,似風雷落地,如地動山搖,餘音繚繞於原野間。鍾上銘文除撰記著明嘉靖四十年(1561年)地震損壞本廟,眾人合力修繕的事跡外,還載述了朱元璋二十子韓王“敬依八營草場皇莊築修東山堡”的事實。“韓府”由此而來,韓府二字也由此得到了沿用。
韓王朱鬆煊赫龐然的東山堡已不知去向。這塊土地上,能看到的古建築,隻是這座小小的徐家堡。
徐家堡,方正六十門戶輕,麵開詩禮慕雲晴,四角風台望稼穡,夯層疊疊根基深。
建造這座土堡的人不是達官顯貴,也不會是螻蟻之輩。正因為建造此堡的人家是常人,才使這座土堡看上去溫順踏實,令人舒心。建造這座土堡的人是兄弟倆,哥哥叫徐金富,弟弟叫徐金貴。
“富貴”二字是兩個形容詞,一個形容充裕,一個表示難得;分開,他們是徐家兩名漢子,但要緊緊地合在一起,便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家、一個倏然展開的場景、一座牢固的城。
哥哥徐金富生於光緒八年(1882年),屬馬,知書達理,是位智慧善良、具有思想的人。弟弟徐金貴,比哥哥小三歲,屬雞,早起晚睡,是個耿直敦實、埋頭耕作的人。民國9年(1920年),海原大地震,徐家並沒有幸免,在哥哥的妻子女兒被活活掩埋,弟弟的家眷分別受了創傷的時候,兄弟二人決心建一座堅實的土堡,一可以防匪,二可以固家。
於是他們節衣縮食建起了徐家堡,不過那時的徐家堡不是這座,是現在這座土堡基礎上更小的一座。
一座建築的樹立,往往是一種雄心的樹立。不幾年,徐家便成了真正的殷實之家,有了兩對牛,三頭騾子,幾百畝川地,弟弟的長子徐正明也上了學。一座建築的樹起,也能引來不同的目光,引來風言風語。這時有人說徐家雖然有錢有糧,注重後人的教育,卻缺少一樣最重要的東西。徐家二掌櫃徐金貴的兒子徐正明是二掌櫃的後人,而真正的掌門人大掌櫃徐金富傷妻無子,徐家產業後繼無人,將來一定敗落。
言者有因,大掌櫃夫人和兩個女兒在地震中罹難以後,大掌櫃先娶了一個貧農家的大腳閨女,沒有生養,不久病死了。他接著娶了一個寡婦,生個女兒,又病逝了。何況大掌櫃本人重男輕女,視男孩如命,想有個兒子已經想得如癡如醉。此時,正當土匪興起,他們早已放出話來,一定要逮住這個“徐當家的”,榨幹他的油水。徐金富因此整日不敢回家,躲藏在外,隻留得憨厚老實的徐金貴待在家裏前後應付。
有一次,土匪夜襲徐家堡,大掌櫃聞訊逃走,二掌櫃躲不及,便藏在麥窯糧垛後。土匪見家裏沒有壯丁,便用煙熏火燎的方式,果真熏出一個二掌櫃來。他們一陣槍托,一陣烙鐵,拷打得二掌櫃渾身是傷叫苦連連。可二掌櫃確實不當家,“不管油鹽醬醋的貴賤,也不知道哪裏有銀元”,土匪隻好再次毒打一頓,殺掉一頭犍牛,用水缸煮熟,吃飽喝足,扛了糧食,拎著牛頭,嚴厲警告二掌櫃讓他把話帶給大掌櫃“不要沒事找死”之後,往堡門上吐一口濃痰,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