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把你的故事留著,等要你說的時候再說吧。”
“當然羅,先生。”
維勒先生霎了一下他那沒有被舉到嘴上的啤酒杯子遮住的眼睛,那樣子是如此地微妙,使得兩個孩子自然而然地捧腹大笑起來,連高個兒也微笑了。
“唔,這的確是頂好的涼五味酒,”匹克威克先生說,急巴巴地看著石甕:“而且天氣熱到極點,嗯——特普曼,我的親愛的朋友,幹一杯五味酒嗎?”
“很樂於奉陪,”特普曼先生答;喝了這杯之後,匹克威克又喝一杯,為的是檢查一下裏麵有沒有橘皮,因為橘皮總是不對他的口味的;發現裏麵並沒有之後,匹克威克先生又喝了一杯祝他們的不在場的朋友健康,然後又感覺到自己義不容辭要提議再來一杯祝賀那不知名的調五味酒的人。
這樣繼續不斷地舉杯,使匹克威克先生受了很大的影響;他的臉上閃耀著極其歡快的表情,笑聲不離嘴,快活的笑意在眼睛裏閃爍。他逐漸屈服於這興奮性的飲料的力量之下,再加上天熱,就尤其失了自主,拚命想記起一支他嬰孩時代聽見過的歌而終歸失敗,想再喝幾杯來加深記憶,結果卻剛剛得到相反的效果;因為忘掉了歌詞,他竟連任何字眼都說不出來了;最後,他站起來打算向他的同伴們發表一篇流利的演說,卻跌進了小車,當時就呼呼地睡著了。
筐子重新裝好了,並且發現要把匹克威克先生從麻痹狀態中喚醒是完全不可能的,於是大家討論了一下,還是叫維勒先生把他的主人推回去呢,還是等他們大家要回去的時候再來找他。終於決定了後一辦法,因為他們這次出征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鍾頭,又因為維勒先生非常堅決地要求參加,因此就決定把匹克威克先生留在小車裏睡覺,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再來喊他。所以他們走了,讓匹克威克先生在樹蔭下麵極其舒服地打著鼾。
匹克威克先生要是等不到他的朋友們的回來,一定會打鼾到昏暗的黃昏或是晚上,這是絕對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了。當然大家都以為他會平平安安地在那裏進行他個人的安穩地休眠,但是他卻並沒有平平安安地在那裏睡多長時間,是因為有著這樣的事幹擾了他。
鮑爾德威大尉是一個矮小的凶狠的人,歡喜打一條硬的黑領結,穿一件藍色緊身長外套,他在他的地產上散步的時候,總是帶著一根頭上包著黃銅的粗大的藤杖,還帶著一個園丁和一個副園丁,都是一張馴順的臉孔,鮑爾德威大尉對他們(園丁們,不是手杖)發起命令來,威嚴和凶狠應有盡有:因為鮑爾德威大尉的妻子的一個妹妹嫁了一位侯爵,大尉的房子是一幢別墅,他的領地是“園囿”,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非常的崇高、威嚴和偉大。
匹克威克先生還沒有睡了半個鍾頭,小小的鮑爾德威大尉就跨著大步子,盡他的身材和身份所能辦到的迅速地走了過來。後麵跟著兩個園丁,鮑爾德威大尉走近橡樹的時候站住了腳,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看風景,仿佛他覺得風景應該大大地感謝他來注意到它們似的;隨後用手杖使勁在地上一敲,喊他的園丁頭目。
“亨特,”鮑爾德威大尉說。
“是,先生,”園丁說。
“明天早上把這地方輾一輾——聽到沒有,亨特?”
“是,先生。”
“當心替我把這地方弄得像個樣兒——聽到沒有,亨特?”
“是,先生。”
“還有提醒我弄一塊牌子,禁止越界的人、彈簧槍以及其他等等,總之不準一般平民進來。你聽到沒有,亨特;聽到沒有?”
“我不會忘記的,先生。”亨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請你原諒,先生,”另外一個仆人說,走過來敬一個禮。
“唔,威金斯,你有什麼事?”鮑爾德威大尉說。
“請你原諒,先生——但是我想今天這裏已經有越界的人啦。”
“嘿!”大尉說,怒目四顧。
“是的,先生——我想,他們在這裏吃過飯了,先生。”
“啊,這些該死的簡直無法無天啦!他們真是在這兒吃過飯的,”鮑爾德威大尉一麵說一麵掃視著那些撒在草地上的麵包屑和食物殘餘。“他們是在這裏大吃了一頓,糟蹋了這麼好的草地,天哪,我倒還希望這些流氓還在這裏,讓我好結結實實地教訓他們一頓!”大尉一麵說,一麵握緊他粗大的手杖揮舞著,像是與眼前的空氣作戰。
“我希望這些流氓還在這裏!”大尉暴怒地說。
“請你原諒,先生,”威金斯說,“不過——”
“不過什麼?呃?”大尉牛似的吼叫著,他的眼光隨著威金斯的畏縮的眼光看過去,他看到了那部小車和匹克威克先生。
“你是什麼人,你這流氓?”大尉一麵說,一麵用那粗棍子在匹克威克先生的身體上戳了幾下。“你叫什麼名字?”
“涼五味酒,”匹克威克先生喃喃地說,說著就又睡著了。
“什麼?”鮑爾德威大尉問。
沒有回答。
“他說他叫什麼名字?”大尉問。
“無畏吧,我想,先生,”威金斯畏縮地回答。
“這是他胡說——這是他的該死的胡說八道,”鮑爾德威大尉說。“他現在不過是假裝睡著罷了,”大尉大大地冒火了。“他喝醉了;他是個喝醉了的平民。把他推走,威金斯,馬上把他推走。”
“我把他推到哪兒去呢,先生?”威金斯問,非常畏怯的樣子。
“把他推到魔鬼那裏去,”鮑爾德威大尉回答。
“就是了,先生,”威金斯說。
“且慢,”大尉說。
威金斯站住了。
“把他,”大尉陰惡地笑著說,“把他推到收容無主禽獸的公家獸欄裏去;讓我們看看他清醒了之後還叫不叫自己‘無畏’。嚇唬不了我——他嚇唬不了我。把他推去。”
匹克威克就在這專橫的命令之下被推走了;偉大的鮑爾德威大尉呢,氣鼓鼓地繼續散他的步去了。
那小小的團體回來的時候的驚訝真是描寫不盡的,他們發現匹克威克先生已經不見,並且帶走了手推車。這簡直是從來沒聽說過的事情。請諸位想一想,一個瘤子突然之間擅自站起身來走掉,已經是極其離奇了;但是居然為了作樂推走了一部沉重的手推車,那簡直是奇跡。他們共同並且分頭找遍了一切偏僻處所和角落,又叫又打呼哨、又笑又喊,一切卻是同樣的結果——找不到匹克威克先生;經過幾個鍾頭的毫無結果的搜尋之後,他們得出一個不能叫人滿意的結論,那也就是說,他們隻好丟下他回家了。
同時,匹克威克先生被推進了收容無主禽獸的公家獸欄,還在小車裏睡得天昏地暗,這不僅哄動了本村所有的孩童,並且還有四分之三的居民都聚集在那兒,等他醒過來看那精彩的瞬間。
例如說當他被推進去已經引起了他們的幸災樂禍式的喜悅,那麼當他醒過來叫了幾聲:“山姆。”之後則是引起了這場喜悅的高潮。而他則迅速地從小車裏坐了起來,驚訝萬分地看著周圍圍觀他的村民時,簡直一時間無法理解自己究竟身處何處。
一聲共同的叫喊,這當然是他已經醒了的信號;他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什麼事情?”這又引起了一陣叫喊,比第一次更響亮——假使有這種可能的話。
“看把戲呀!”居民大笑著喊道。
“我在什麼地方呀?”匹克威克先生叫。
“在公家魯圈裏,”群眾回答說。接著又引起了一片笑鬧聲。
“我怎麼到這裏來了?我幹了什麼啦?從哪裏把我弄來的?”
“鮑爾德威——鮑爾德威大尉!”是唯一的回答。
“讓我出去,”匹克威克先生叫。“我的當差的呢?我的朋友們呢?”
“你哪有什麼朋友呀。啊哈!”於是來了一隻蘿卜,後來是一隻馬鈴薯,後來是一隻蛋:還附帶其他一些表示群眾開玩笑傾向的小動作。他們的舉動就像是對待一隻動物園裏一隻正在抓耳撓腮的猴子一樣。
這場麵真不知要延長到多久,匹克威克先生的苦頭也不知還要吃多少,這是誰也說不出的,幸虧有一輛飛快駛過的馬車突然停下來,從上麵走下了老華德爾和山姆·維勒,前者用比我們寫出來——雖不說是讀出來——要以快的速度從人群裏擠到匹克威克先生旁邊,把他抱進了馬車,後者也正好結束了和本鎮的差役第三回合的單身搏鬥。
“到法官那裏去控告!”成打的人聲這樣叫。
“啊,去呀,”維勒先生說,跳上了馭者座。“替我問候法官——替維勒先生問候一下,告訴他我把他的差役打了一頓,還有,如果他再重用一個的話,我明天就再來打他。趕車吧,老家夥。”
“我一到倫敦就辦這事,我要叫人控告這個鮑爾德威大尉,告他非法拘禁。”馬車一開出市鎮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就說。
“大概是我們越了界嗬,”華德爾說。
“我不管,”匹克威克先生說,“我要去控告!”
“不,你不要,”華德爾說。
“我要,憑著——”但是華德爾的臉上出現一種滑稽的表情,所以匹克威克先生控製了自己,說——“為什麼不呢!”
“因為,”老華德爾忍不住笑地說著,“因為他們會反過來告我們喝了太多的涼五味酒。”
不管怎樣,匹克威克先生的臉上還是露出了微笑;微笑逐漸變成大笑;而後大笑又變成了哄笑;隨後大家被哄笑傳染了。因此,為了保持這樣的好興致,他們就在剛才的路邊第一家小酒店坐下來,每人叫了一杯摻水白蘭地,山姆·維勒先生喝了特別濃的一大瓶。資料來源於網上,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僅供個人收藏請勿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