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的親愛的卜特,”小小的潘卡先生說,“問題是,我們應怎樣去接待這幾位朋友呢?”

“我想,我們能在這旅館住下來吧!”匹克威克先生說。

“這裏一張空鋪也沒有了,我的好先生——一張鋪也沒有。”

“那就不妙了,”匹克威克先生說。

“非常不妙,”他的旅伴們說。

“這事我倒有個主意,”卜特先生說,“實行起來效果挺不錯的。孔雀飯店還有兩張鋪位,另一方麵,我可以冒昧地替卜特太太說一句,她會欣然地招待匹克威克先生和另外隨便哪一位,隻要其餘兩位和他們的傭人不反對到孔雀飯店去將就住下來的,這都是我們不情願的。”

經過卜特先生一再提出邀請之後,並且經過匹克威克先生一度表明決不可以去驚動和麻煩他那美麗動人的妻子後,大家決定這是唯一行得通的辦法了。所以就隻能照這樣做了;大家一道在武器飯店吃了飯之後,朋友們分開了,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到孔雀飯店去休息,匹克威克先生和文克爾先生就上卜特先生的公館去;預先約定第二天早上在武器飯店重新集合陪著塞繆爾·史倫基大人的旅行隊伍到選舉的地方去。

卜特先生的家庭成員隻有他本人和他的妻子。凡是由於偉大的天才而在世界上大出風頭的人們,通常都有某些小弱點,這種弱點和他們的一般性格對照起來就尤其明顯。如果說卜特先生是有弱點的話,那也許就是他有點兒太聽從他的妻子的高傲的束約和支配。我們並不認為應該特別著重這件事,因為現在卜特太太的全副迷人迷人武器都運用在招待這兩位紳士上呢。

“親愛的,”卜特先生說,“匹克威克先生——倫敦的匹克威克先生。”

卜特太太用迷人的甜勁兒接受了匹克威克先生的父親般親切的握手:文克爾先生根本沒有被介紹隻是鞠了一躬,然後偷偷地跑到一邊去,沒有人理睬地待在一個角落裏。

“卜呀,我親愛的——”卜特太太說。

“噢,我親愛的寶貝,”卜特先生說。

“請你介紹一下另外一位紳土呀。”

“實在對不起,”卜特先生說。“請讓我來介紹,卜特太太,唔——”

“文克爾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

“文克爾先生,”卜特先生響應一聲;介紹的禮節就完成了。

“我們對你感到歉意,夫人,”匹克威克先生說,“因為並沒打招呼就跑到府上打擾了。”

“請你不要這麼客氣嗬,先生,”卜特太太活潑地回答。“我請你相信,能看見新的麵孔是我最開心的事了;我一天又一天、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生活在這沉悶的地方,一個人也看不見。”

“一個人都沒有啊,我親愛的!”卜特先生撒嬌似的喊。

’”除了你之外沒有一個人,”卜特太太駁斥他,語言裏帶著刻薄的意味。

“你知道,匹克威克先生,”主人解釋他的妻子的訴苦說,“我們不多不少地被剝奪了一些娛樂,否則可以參加許多娛樂。我的社會地位,作為《伊頓斯威爾新聞報》的編輯,這個報紙在國內所處的位置,我經常沉溺在政治的漩渦裏——”

“卜呀,我親愛的——”卜特太太插嘴說。

“我親愛的寶貝——”編輯說。

“我親愛的,我希望你找到一些都觸起紳士的響應的言論。”

“但是親愛的呀,”卜特先生非常卑恭地說,“匹克威克先生對這個也相當響應啊。”

“他若是能響應,那就好了,”卜特太太強調說:“我是討厭死了你的政治,你和《獨立報》的吵嘴,還有你的胡說八道。卜呀,你這樣到處丟人現眼,真讓我為之一驚。”

“但是我親愛的——”卜特先生說。

“啊,廢話,不要跟我說啦;”卜特太太說。“你打愛卡特嗎,先生?”

“我很希望能在你的指教之下學習一下,”文克爾先生回答說。

“好,那麼把那小桌子拉到這扇窗戶這裏吧,好讓我聽不到我那沒興趣的政治。”

“珍,”卜特先生對拿進蠟燭來的傭人說,“下去到辦公室,拿一千八百二十八號合訂本的報來。我要念給你聽聽——”編輯轉過來接著對匹克威克先生說,“把我當時所寫的幾篇社論念給你聽一下,那是關於淺黃黨要派個新收稅人到這個卡子上的鬼花樣的;我想它們會使你感到興趣的吧。”

“我好想聽聽,真的,”匹克威克先生說。

合訂本拿了上來,編輯坐了下去,匹克威克先生坐在他的旁邊。

我們就認真地來讀一下匹克威克先生的筆記簿,想找到那些美麗的文章的概括的摘要,但是相反。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被那文章的風格的強勁和耳目一新所充分陶醉了的;而且文克爾先生有這樣的記載,說在他們閱讀的整個時間中,他的眼睛從來沒有打開過,像是歡喜過度一樣。

開晚飯的通報,使愛卡特牌和《伊頓斯威爾新聞報》的優點的反複陳述都告一段落。卜特太太興致非常高而脾氣也相當的好。文克爾先生已經大大地獲得了她的好感,她毫不猶豫地、推心置腹地對他說,匹克威克先生是“一個有趣的老寶貝”。這話裏含著親昵和隨便的意味,那是和這位高尚的偉大的人親近人們的時候很少有人敢做出來的。雖然這樣,我們把這話保存下來,因為它可以既動人而又有力地證明他受到社會各階級怎樣的尊重和證明他征服他們的心和感情是如此地輕易。

夜很深了——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早已在孔雀飯店的最深的角落裏睡著了——兩位朋友剛剛才去睡。睡眼很快地使文克爾先生失去了知覺,但是他的感情非常激動了,他的崇拜心已經覺醒了:睡眠雖然已經使他對於世間的事物失了知覺,但是好幾個小時之內可喜的卜特太太的麵孔和身形一而再,再而三在他的漫無規律的幻想之中出現。

早晨所引來的繁華和喧鬧,足以把世上最富於浪漫幻想的頭腦裏的一切心思驅散,除了和快要來臨的選舉直接有關的那些聯想。擊鼓聲,號角和喇叭聲,男人們的呼喊聲,馬蹄聲,從一大清早就不停地在街上蕩漾著;兩黨之間時而發生的小衝突,立刻就使大選的準備活躍起來,也使它們的特色可人地變得豐富多趣。

“嗯,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這時他的傭人在他的臥室門口出現,而他正好梳理完畢:“今天很熱鬧吧,我想?”

“真是好玩的,先生,”維勒先生回答:“我們的人聚在武器飯店那裏,他們高聲呼喊把嗓門都喊啞了。”

“啊,”匹克威克先生說,“他們看起來很忠實於他們的黨吧,山姆?”

“我可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忠心的,先生。”

“有勁兒嗬?”匹克威克先生說。

“了不得,”山姆回答:“我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人們吃得和喝得這樣多。我更不懂他們那樣吃不會撐著的嗎。”

“那是這兒的先生們用得不適當的好意阿,”匹克威克先生說。

“大概是的,”山姆簡單地回答說。

“他們看來是精力旺盛,很好、很忠實的家夥,”匹克威克先生從窗戶對外瞥了一眼說。

“精力很旺盛,”山姆回答:“我,同孔雀飯店的兩個侍者曾經用水龍頭衝了那些獨立的選舉人,他們昨天晚上是在那裏吃的晚飯。”

“用水龍頭衝獨立的選舉人!”匹克威克先生喊。

“是呀,”他的傭人說,“每個人都是倒在哪裏就在哪裏睡了;今天早上我們把他們都拉出來,一個一個放在龍頭下麵衝一下,現在他們每個人都很好。這個工作,是每衝一個,委員會就給一先令。”

“有這種事情!”為之一驚的匹克威克先生喊。

“上帝保佑你,先生,”山姆說,“你這麼沒見識——這沒有什麼呀,沒有什麼嗬。”

“沒有什麼,”匹克威克先生說。

“一點兒也沒有什麼,先生,”他的傭人回答。“這裏上次選舉的頭天夜裏,敵黨收買了武器飯店的酒吧間女侍者,並且在摻上水的白蘭地裏加了麻醉藥然後給歇在那裏的十四個沒有投票的選舉人喝。”

“你說在摻上水的白蘭地裏‘放上麻醉藥’是什麼意思?”匹克威克先生問。

“把鴉片精放在裏麵,”山姆回答。“她把他們弄得一直睡了二十個小時,選舉過了以後他們才醒過來。他們把一個放在手車裏,還睡得人事不知哪,弄到選舉棚去試試,但是不行——他們不讓他投票;所以又把他送回來,放在床上了。”

“這可是很怪的手段,真是,”匹克威克先生說:一半對自己,一半對山姆。

“跟我父親遇見的一件稀裏古怪的事還相差挺遠了,先生,那也是在選舉的時候,就是在這個地方,”山姆回答。

“發生了什麼事?”匹克威克先生問。

“哦,他有一次趕了一輛馬車來,”山姆說:“正要選舉了,就有一個黨雇了他把選舉人從倫敦運來。第一天晚上,他正要開車,另外一邊的代理人悄無人聲地把他請去了,他就跟送信的人同去,那人請他進去;——一間大屋子——許多紳士——許多文件、鋼筆和墨水等等。‘啊,維勒先生,’坐在椅子上的紳士說,‘看到你很高興,先生;你好嗎?’——‘很好,謝謝你,先生,’我父親說;‘我希望你過得還得過且過吧,’他說。——‘很好,謝謝你,先生,’那紳士說;‘坐吧,維勒先生——請坐吧,先生。’於是我父親坐下了,他們兩人對視著看著。‘你不認識我了吧?’那紳士說。——‘確實不認識,’我父親說。——‘啊,我可知道你是誰,’那紳士說;‘你小孩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他說。——‘唔,我不記得了,’我父親說。——‘這才奇怪呢,’那紳士說。——‘很奇怪,’我父親說。——‘你的記憶力一定很差,維勒先生,’那紳士說。——‘唔,是很差的,’我父親說。——‘我想是的,’那紳士說。那樣他們就給他倒了一杯葡萄酒,跟他瞎拉瞎扯些趕車的事,令他很開心,最後還塞了一張二十鎊的鈔票在他手裏。‘這裏到倫敦的路很壞嗬,’那紳士說。——這路到處都很難走,’我父親說。——‘特別是靠近運河的地方,我想,’那紳士說。——‘那是有一點兒討厭,’我父親說。——‘那麼,維勒先生,那紳士說,‘你是個好車夫,你想要你的馬怎樣走就怎樣走,我們知道。我們都很喜歡你,維勒先生,所以要是你送那些選舉人來的時候出了什麼事,要是你把他們翻到運河裏去,可是卻不要傷害了他們,這就是給你的,’他說。——‘先生,你真好,我父親說,‘我要再幹一杯祝你安康,’我父親說;他喝了,然後收了錢,鞠了個躬就走了。先生,”山姆繼續說,帶著對他的主人說不出的冒犯的神情,“你是不敢相信,就在他裝了那些選舉人下來的那天,他的馬車就在那個地方翻倒了,上麵所有的人都滾到運河裏。”

“那麼有沒有爬上來呢?”匹克威克先生連忙問。

“嘿,”山姆回答,說得很慢,“我想是有一個老先生失蹤了;我知道他的帽子是找到了,但是我就不知道他的頭到底是不是在帽子裏。但是我覺得有趣的是這種稀裏古怪而又碰巧的事情,那個紳士說了之後,我父親的馬車果然就在那個地點而且又在那一天翻倒了!”

“這真是一個非常離奇的事情,”匹克威克先生說。“但是替我把帽子刷一刷吧,山姆,我聽見文克爾先生在叫我。”

說了這些話,匹克威克先生下樓走到客廳裏,他看見早飯已經擺在桌上,家裏人已經全都在那裏了。急急忙忙地吃了早飯;每個紳士的帽子上都裝飾了一朵巨大的藍結,那是卜特太太的精心傑作;文克爾先生擔負了伴送那位太太到選舉場鄰近的一座屋頂上去的任務,而匹克威克先生和卜特先生去了武器飯店,那個飯店的後窗裏是史倫基先生的代表之一,對麵街上有六個小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演講,他在每一個輔助句子上都用‘伊頓斯威爾的大丈夫們”來稱呼他們,因此那六個男孩子聽了就高呼喝彩。

馬廄場上顯示了伊頓斯威爾藍黨的氣勢和派頭是明白不過的象征。那裏有一隊藍色旗幟的隊伍,有的是單柄的,有的是雙柄的,上麵招展著四尺高和四尺大的金字圖案。有一個包括喇叭。低音笛和鼓的大樂隊,一個隊伍排成四個人,很賣力,很值得他們的工錢,尤其是那些鼓手,他們都是很強壯。有幾小隊拿著藍棍子的警察,二十個打著藍領帶的代表人和一群戴藍帽章的選舉人。選舉人有騎馬的也有步行的。有一部敞篷的駟馬車,是給受尊敬的塞繆爾·史倫基坐的;還有四部雙馬馬車是給他的朋友們和擁護他的人坐的:旗幟在風中飄揚,樂隊在吹奏著,警察咒罵著,二十個代表人口角著,群眾呼喊著,馬倒退著,傭人們冒著汗;這一時刻都聚集著所有的人和東西,都是專門為了伊頓斯威爾市參加聯合王國的國會下議院代表的候選人之一、史倫基府的可尊敬的塞繆爾·史倫基的能力、利益、榮譽和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