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頭昏了?”憂慮的來雪爾問。
“不,”特普曼先生說。“沒關係,我一會就好了。”他閉了眼睛。
“他睡了,”老處女姑母低咕咕地說。(他的視官閉了將近二十秒鍾)“親愛的——親愛的——特普曼先生!”
特普曼先生跳了起來——“再說說這些話!”他喊。
那位女士一驚。“你一定是沒有聽到!”她羞答答地說。
“啊,我聽到了!”特普曼先生緊追不舍回答:“再說一遍。假使你要我好起來,你就再說一遍。”
“噓!”女士輕輕地說。“我的哥哥來啦。”
屈來西·特普曼先生恢複了先前的姿勢;這時華德爾先生也陪著一位外科醫生進了房間。
手臂被診斷了一番,傷口也被包紮好了,據說是很輕的傷;因此大家都放了心,人們的臉孔又露出了愉快的表情,便吃飯去了。隻有匹克威克先生一個人沉默而且若有所思。他的臉上顯露出懷疑和不信任的神情。他對文克爾先生的信任已經由於早上的事情而動搖了——大大地動搖了。
“你是一位板球家吧?”華德爾先生問那位射擊家。
如果是在別的時候,文克爾先生是會作肯定的回答的。他感到他的處境已很困難,便謙虛地回答說,“不是。”
“你是的吧,先生?”史拿格拉斯先生反問。
“曾經一度是的,”主人回答:“但是現在我已經把它丟了。我參加這裏的板球會,但是我不打。”
“我想今天是不是要進行比賽,”匹克威克先生問。
“是今天,”主人回答。“你一定很想去看看的。”
“我嗎,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我是歡喜看任何運動的,隻要安全:隻要裏麵的不熟練的人的無能的獻醜不致於危害到人們的性命。”匹克威克先生打住了,用眼光逼視著文克爾先生,他呢,在他的領袖的炯炯的目光之下畏縮著。那位偉人隔了一會兒之後收回了眼光,接上去說:“我們把受傷的朋友留給小姐們照應的話是不是對的呢?”
“你們把我交托給她們是再好也沒有了,”特普曼先生說。
“的確再好也沒有了,”史拿格拉斯先生補充說。
因此決定:把特普曼先生留在家裏交給婦女們照應;而其餘的客人們在華德爾先生的引導之下到將要舉行板球比賽的競技場去。
他們這不超過兩裏路的步行,一路都是走的蔭涼的小徑和幽靜的狹路;在他們的四周是恰人的風景,匹克威克先生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瑪格爾頓鎮的大街上的時候,他幾乎懊悔他們走得太急速了。
任何人,隻要他天生有風土學的嗜好,都清清楚楚知道瑪格爾頓是一個自治城市,這裏有市長、市議員和公民;任何人如果參考過市長對公民說的話,或是公民對市長的,或是這兩者對自治團體的,或是這三者對國會的,就可以知道那種他們早就應該知道的事情,這就是:瑪格爾頓是一個古老而忠於王室的市鎮,對基督教義的熱心擁護和對商業權利的虔誠愛戴兼而有之;作為證明的,是市長、法人和其他居民曾經在各種時候上過不下一千四百二十次的呈文,反對外國繼續保持奴隸製度,還有同樣多的呈文反對國內幹涉工廠製度;六十八次讚助在教堂裏賣東西,八十六次主張廢除星期日在街上做生產。
匹克威克先生站在這個大名鼎鼎的市鎮的主要街道上,帶著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注視著周圍的一切事物。那裏有一片作市集之用的方場;場中央有一座大旅館,旅館麵前有一塊招牌,上麵表現了一種在藝術上很普通、而在自然界卻很少有的事情——這就是,一隻藍獅把三條彎腿懸在空中,用第四條腿的腳爪的中間一根爪子的最尖端平衡著身體。一眼看去,那裏有一家拍賣行、一個火災保險公司辦事處、一家糧行、一家亞麻布店、一家馬具店、一家糟坊、一個雜貨店和一個鞋店——這最後一家商店還附帶推銷呢帽、女帽、服裝、布傘和其他有用的東西。大約任何人都知道有一座麵前有一個小小的鋪石院子的紅磚房屋是律師的產業;此外,還有屬於外科醫生的那座安著百葉窗的紅磚房屋。有幾個孩子正向板球場走去;還有兩三個店老板,站在店門口,臉上露出了也想上那裏去的神情,要不是怕因此會失掉了若幹顧客的話,他們一定會去的。匹克威克先生停留下來作了這些觀察,以便將來加以記載,然後趕上已經走出大街的朋友們,到了這裏,戰場已經不遠了。
三柱門已經豎好了,作為參賽隊員休息的兩個篷帳也堅好了。比賽還沒有開始。兩三個丁格來穀隊隊員和全瑪格爾頓隊隊員,用威風凜凜的態度隨意地把球由甲手到乙手丟來丟去在消遣;另外有幾個打扮得和他們一樣——草帽、法蘭絨上衣和白褲子,他們穿了就像業餘的石匠——的紳士,在篷帳周圍撒水;華德爾先生正帶著大家向其中的一位走了過去。
幾十聲“你好嗎?”歡迎到場的老紳士;在他介紹了他的賓客之後,賓客們舉起草帽同法蘭絨上衣互相鞠躬致意;他介紹的話是,這些是倫敦來的紳士,他們對今天的節目非常感興趣。毫無疑問,他覺得那些節目肯定會使他們大為高興的。
“你還是到篷帳裏來好些,我想,先生,”一位非常胖的紳士說,他的身體和腿,看來就像半截其大無比的法蘭絨卷豎在兩隻脹大的枕頭套上。
“那裏會更舒服的,先生,”另外一位胖紳士敦促地說,他幾乎同那位胖紳士一樣胖。
“你們太好了,”匹克威克先生說。
“這裏來,”第一個說話的人說:“他們在這裏記分——這是全場最好的地方;”這位板球員喘籲籲趕到前麵領他們進篷帳去了。
“妙極了的比賽——呱呱叫的遊戲——好運動——非常之好,”這是匹克威克先生走進篷帳的時候對他所講的話;而他所看到的第一件東西就是洛徹斯特馬車上的那位綠衣朋友,正在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使全瑪格爾頓隊的選手們中間的上流分子們獲得不小的愉快和啟迪。他的服裝進行了一些改進,穿了靴子;但是無疑是他。
這位陌生人立刻認出了他的朋友們:衝過來性急地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把他拉到一張坐位上,一邊不停地講著話,好像這裏的一切都是在他的特別保護和指導之下安排的。
“這裏——這裏——絕妙的趣事——很多的啤酒——幾大桶;牛腱子肉——閉牛;芥末——幾大車;好天氣——坐下去——不用客氣——看到你高興——非常之高興。”
匹克威克先生照吩咐坐下了,文克爾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也照著他們的神秘的朋友的指示做了。華德爾先生懷著沉默的驚奇旁觀著。
這位是華德爾先生——我的一個朋友,”匹克威克先生介紹說。
“你的一個朋友!——我的親愛的先生,你好嗎?”——我的朋友的朋友——握個手,先生。”——陌生人像是見到了多年老友一樣熱情地抓住了華德爾先生的手。然後退後一兩步,像是為了把他的麵貌和身材從上到下地打量一番,然後又和他握手,甚至比先前還要熱烈——假使可能的話。
“好吧;那末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匹克威克先生說,帶著一種慈愛和驚惶相搏鬥的微笑。
“來了,”陌生人回答道,“歇在王冠飯店——瑪格爾頓的王冠飯店,遇到一批人:法蘭絨上衣——白褲子——魚三明治——辣腰子——呱呱叫的家夥們——漂亮。”
匹克威克先生對於陌生人的速記法已經相當地了解,足以從這急速而不連續的話裏推斷出他是想著辦法和全瑪格爾頓隊員結交,而且已經通過一種特有的過程,把這種結果轉變成了很好的交情,因此輕而易舉地就把他請來了。他的好奇心滿足了,就戴上眼鏡,準備看那正要開始的球賽。
“全瑪格爾頓”是第一局的攻方;當這最出色的球隊裏的兩位最出名的球員,鈍金先生和拔多先生,各人拿了球棒向各人的三柱門走去的時候,人們興趣立刻大增。丁格來穀最優秀的球員,路非先生,被選出來抵擋可畏的鈍金,並且選了史特勒格爾先生做那位從來沒有敗過的拔多先生的對手。幾個球員分散在球場的各個位置上“警戒”著,各人擺好了警戒姿勢,兩手各自撐住一個膝頭、深深地彎著腰,就像小孩子玩跳背遊戲“彎背供人跳過”的樣子。所有有實力的球員都這麼幹——確實大家都公認這個姿勢警戒效果最好。
裁判員們站在三柱門後麵,記分員們也準備好了,接著是一片寂靜。路非先生向采取守勢的拔多的三柱門後麵退了一兩步,把球放在右眼上瞄了幾秒鍾。鈍金胸有成竹地等著球來,眼睛緊盯著路非的動作。
“來了,”投球手突然叫了一聲。球從他的手裏筆直而迅速地飛向三柱門中間的一根柱子。小心的鈍金早有準備,球觸到他的球棒上,又高高地彈了出去,飛過了那些蹲得低低地外野手的頭頂。
“跑呀——跑呀——再跑呀。——好啦,甩過來——甩過來——站住——另外一個——不——是——不——甩掉,甩掉!”人群中叫喚聲不斷。這一次的結果,“全瑪格爾頓”得了兩分。拔多在為本隊和自己爭光這方麵,也不甘落後。他擋住可疑的球,放過壞的,看中好的,把它們打得飛到四麵八方。外野手們跑得渾身又熱又乏;投球手換了一批又一批,甚至連擲球都擲得手臂發痛;而鈍金和拔多依然不敗。一位上了年紀的紳士企圖阻止球的前進,但是球從他的腿中間滾了過去,或者從他的手裏滑掉了。有一位瘦紳士想接住它,但是球卻打著了他的鼻子,帶著雙倍的力量輕快地跳走了,讓那位瘦紳士變得淚眼汪汪,痛得身體亂扭。即使球是直向三柱門投來的,鈍金就已經比球先到。總之,當鈍金和拔多下場的時候,全瑪格爾頓隊已經得了五十四分,而丁格來穀隊的分數還是像他們隊員的臉一樣——一片空白。這種形勢是太難挽回了!發狠的路非和熱心的史特勒格爾使盡了渾身的解數,還是不能挽救丁格來穀隊的失敗,這場一邊倒競賽還沒有結束的時候,丁格來穀隊就服輸了,承認了全瑪格爾頓的高超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