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米克一夜未歸

第一節 看不見的裂縫

舒朗在鏡前脫衣服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舒朗以為是丈夫米克打來的,就赤裸著一跳一跳地到客廳去接電話。

“喂,你是舒朗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電話裏顯得又尖又細。

“我是。”

正說到這兒,電話就沒緣由地斷了。

舒朗赤身裸體地站在屋子中央,好像被冷水激了一下,冷得要死。時間已經很晚了,丈夫米克還沒回家。他切斷了一切通訊聯係,呼機、手機,一切可能與他接上火的東西都切斷了,他就是這樣沒緣由地失蹤的,準確地說是一夜未歸。

浴室的鏡子很大,她幻想著在她脫衣服的時候,鏡子裏會慢慢出現一個男人,那男人會像往常那樣從後麵撫摸她的背,解掉那些扣袢,讓她雪白的後背完整地暴露出來。

米克常在她耳邊小聲說:“你的背長得最好看。”

在水霧迷漫的浴室裏,這種聲音逐漸大了起來,“你的背——”、“你的背——”、“你的背——”……舒朗從每個角落都能看到自己的背。

熱水順著頭發往下流,像四麵八方伸過來無數隻手,從她的胸乳流到小腹再流到大腿上,欲念漸漸蘇醒,舒朗忽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沒跟人做過愛了。

她用毛巾在鏡子上胡亂地擦了擦,摩出一塊扇麵形狀的圖案,扇麵中央有一張濕漉漉的人臉。舒朗把熱水噴頭從掛鉤上取下來,對著自己的臉猛衝,被人撫摸的感覺從水霧中生長出來,那是一隻十分溫柔的熱辣辣的手,它附著在皮膚的表麵,熱力一點點地向四周擴散。那束水柱就像一隻橫衝直撞的陽具,在她身上頂來頂去,讓她渾身冒火。她一手托住自己的左乳一手把持著熱水噴頭,熱水噴射出來,從前後左右射向她,子彈一般結實、有勁。她揚起頭看到天花板上的圖案,天花板上的圖案與她大腦中迷亂的圖形相重疊,淡藍色的子彈從各個方向、各個角度向她投射過來,槍林彈雨一般。

窗外的風越刮越猛,舒朗躺在床上感覺到那空著的半邊床變得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米克在的時候感覺不出他的存在有多重要,但今天空出的半邊床似乎在大聲申訴著他的重要性。舒朗想,他可能賭氣出去一晚上,或者是開個小玩笑,過幾天就會回來的。舒朗這樣想著,心裏踏實了許多,翻身睡去。夜裏做了幾個奇怪的、互不連貫的夢,一覺醒來天已經亮了。身邊的那半張床仍是空的,丈夫一夜未歸,或者說,沒有一點回來過的跡象。

舒朗背了一隻很大的包匆匆忙忙走出家門。早晨的風吹在臉上,臉被凍得發木。這麼冷的天米克到底上哪兒去了呢?舒朗跺著腳站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想了一下這個問題,很多人都站在那裏跺著腳等車。電車慢吞吞地來了,舒朗隨人流擁進車門,車門在她身後關閉的時候,好像同時也切斷了她剛才的思路,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

在雜誌社門口舒朗碰見一個人,那人遠遠地就跟她打招呼,可舒朗怎麼也想不起這人到底是誰,每天接觸的人太多,舒朗的腦子裏都亂成一鍋粥了。她負責一個與婚姻有關的欄目,主要是調查一些有問題的婚姻並加以分析,幫助那些困惑的人從情感的陰影裏走出來。

舒朗主持的“有毒的婚姻”是雜誌社的王牌欄目,許多讀者是衝著這一欄目買這本雜誌的。

每天有許多的讀者打電話到編輯部找舒朗;

每天有許多的信件被人送到舒朗的辦公桌上;

舒朗有一個眾人皆知的好丈夫米克;

人們都堅信舒朗不會有心理問題,因為舒朗是專門替別人解決問題的。

同事潘雪晴手裏拿著一疊稿紙迎麵走過來差點和舒朗撞個滿懷。

“舒朗,你怎麼戴一隻耳環?”

她眼睛亮亮地問舒朗。

舒朗衝她笑道:

“哦,昨晚上洗澡的時候掉了一隻,怎麼找也找不到了。”

“你丈夫——”她莫名其妙地停頓了一下接著問道:

“他好嗎?”

“你怎麼想起問他來了,他還能怎麼樣?他還不就那樣兒。”

舒朗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看見自己的座位上已經坐著一個人了。那人用後腦勺對著舒朗,穩穩地坐在那兒,那姿態看上去很奇怪,就好像這是她的地方是她的地盤與別人無關似的。

“噯噯,”舒朗用中指的骨節“篤篤”敲著桌麵,“你找誰啊?”

坐在那兒的那個女的扭過臉來,她有一頭染得不錯的棕紅色的頭發,發梢要比頭頂更紅一些,像片片羽毛那樣柔軟破碎。

“你就是舒朗吧?”

她說。

“你找我?”

舒朗把手裏的包放在辦公桌上,那女的站起來說“你坐吧”,有點反客為主的意思。

棕發女人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點上一根煙,開始敘述。她說她叫紅綾是一個重感情的女人,可不幸愛上別人的丈夫她現在很痛苦想找個人說說,於是她就想到了“有毒的婚姻”想到舒朗,她抽煙抽得很凶一邊說一邊吸,舒朗被她熏得直咳嗽,她根本意識不到隻管一個勁兒地過嘴癮,她脖子前麵層層疊疊套了許多串木珠子,就像她的敘述前前後後重複重疊但語速超常情緒激昂。她說那個男的是結了婚的,這個意思她在前麵已經陳述過了,別人的丈夫肯定是已經結了婚的,沒結婚就不可能是別人的丈夫,總之她說過的話很快她就忘了,她陷入自己的情緒裏對別人的感受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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