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隻五彩斑斕的大鯨魚背上，看這霓虹閃爍的人間。燈火闌珊，闌珊走向末路，春意闌珊，闌珊走進黃土，再從夏的枝葉盎然吐露。這世上總沒有誰比徹夜不眠的星睡得更晚，蟬脫了外衣走上樹梢把苦澀留給身後喑啞的中草藥。總沒有誰比徹夜不息的雨睡得更晚，蟬與使它感染的菌類這輩子再說不清之間的利害關係，它們在中藥鋪的抽屜裏見過，在藥鍋裏見過，它們那時都死了。永遠說不清中藥中彼此沉默的糾結和情愫。藥師自擇緣分。藥方是一紙從遠古踱來的笛聲，古中國是一個單純而早熟的國度，采藥人輾轉摸索於細小的山路上，采來古月光和古日光。
你也永遠不知道深夜的車鳴是歸人的切切還是重病者的咳嗽。彩鯨目光矍鑠，呼啦啦帶著我遊動了一尾星光，船留在了月亮底下。大葉小眼的綠色植物打坐在自己深埋土中的根上，透過燈光說出的屋內擺設直直地向窗外望著，窗外呼吸的雲，呼吸的月光，呼吸的冷霧和風。屋內擺設也在呼吸，除過那盆綠色植物和它身邊的書本和書本上的一小撮內斂的灰塵在呼吸，還有實木家具靜謐地回憶森林裏過去的故事，涼的瓷磚至今未習慣冰涼，和鋼鐵一樣努力抓住每一絲熱度，魚在呼吸，水在呼吸，水草在做窈窕柔軟的夢，還有燈下那個令筆與白紙不斷擦身而過，而又若即若離，留下了些什麼，但卻空白了更多的人，也在呼吸。他像睡著了一樣，他像利用一生做了一個夢一樣，記不得夢之前，也預料不到夢醒之後。他隻是提筆寫著，他忘了是他腦海中的，還是別人告訴他的。
三隻狗在月光下打架，像櫻桃的生長。彩鯨隻是覓得一顆梧桐樹種子，他把它吞了下去，便又開始滑翔了。
整個世界曾經都應當是一片海洋，整個夜空曾經都應該遊動著鯨魚的歌唱，海豚就是滑溜溜的月亮。
一片靜謐的古海洋醞釀著前因後果，寫好了所有故事的開端然後讓它們自己去長大。儼然像基督教中的上帝，隻是構造了更為精確合理的世界。關於人類的篇章自我生長太快，細胞血管皮膚全都在惡性膨脹，關於人類的故事吃掉了別人的故事。天狗在人類的故事裏吃掉了月亮，人類在古海洋冥冥的故事中吃掉了地球。
彩鯨一顆碩大的眼淚撲簌簌從眼角滑落，澆滅了一盞困倦的路燈，並在它腳下開成一片花地。明早遛狗的人將路過這裏，他的狗將發現這片花地。
我住得離河較遠，彩鯨的鑰匙太大，它從天上走，它要經過月亮。駱駝需雙腿跪地使人走下脊背，鯨魚隻是遊過。我回到了我月亮下的船裏，我的船像月亮在風裏的倒影。
那晚我夢見新月形山丘在沙漠裏成群奔跑，跑過了河湖和田野，跑過了城市，我聽見水聲。
古海洋是活的，除了人類萬物都在低調地活著。卻不代表永遠低調。
中藥最講求活著這一基本特征，古月光下那人發現一味決明子，便一旁躺下，睡到天亮。
2012年9月16日